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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少兵

[现代文学] 血色浪漫--边看书边听歌--秦岭的《走西口》与你看书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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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6 09:32:06 | 显示全部楼层

30

袁军说:"《小路》多浪漫,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周晓白一撇嘴:"没劲,俗了,唱个离别的歌儿。"
  钟跃民站起来问:"谁看过苏联电影《青年时代》?那里面的插曲很好。"
  周晓白兴奋地说:"我看过,那首歌真好,据说是那个演男主角的演员拍电影时即兴创作的,竟然一举成名,跃民,你唱嘛。"
  钟跃民装模做样地做深呼吸∶"别忙,我得酝酿一下感情,唱这类歌得有意境。"
  郑桐附合∶"没错,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就是这种意境。"
  大家都沉默了。
  寂静的山谷,北风在呼啸。清冷的月光撒在连绵的山峦上,给人一种即朦胧又遥远的感觉。他们突然都变得有些伤感,也许是离别在即,舍不得这份难得的朋友情。熊熊燃烧的篝火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钟跃民的歌声在山谷中回荡……
  当年我的母亲,
  整夜没合上眼睛,
  伴我走遍家乡辞别父老乡亲,
  在那拂晓的时刻,
  她送我踏上遥远的路程,
  给了我一条手巾,
  她祝我一路顺风
  ……
  周晓白紧紧依偎着钟跃民,跟他一起哼唱起来。周晓白唱着唱着,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她努力想控制住情绪,但没有成功,她在一瞬间就泪流满面了。
  罗芸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郑桐也摘下眼镜,轻轻地拭了拭眼睛。
  袁军扭过头去,凝视着撒满清辉的山谷,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钟跃民近来很忙,他要在下乡之前把所有应该做的事安排好。周晓白和罗芸下个星期就要走了,周晓白希望他能多抽出些时间陪自己。钟跃民想起自己还有两个朋友住在医院里,他无论如何要在走之前去医院和他们告别一下。
  张海洋住在铁路医院,他的伤已经好多了,只是心情很沮丧,他觉得这次栽在小混蛋手里,简直窝囊透了,以前他打架打过无数次,连根汗毛都没伤着过,偏偏这次被小混蛋捅了一刀,真够丢份儿的。
  钟跃民安慰他:"这不怨你,是你不想杀他,所以就手下留情了,可小混蛋却没有这种顾忌,这件事换了我,也照样要吃亏。"
  张海洋恨恨地说:"关键是输得太窝囊,丢份儿不说,连这次征兵都错过了,肚子上带个刀口,体检都通不过。"
  钟跃民给他掖掖被子:"没关系,还有明年呢,你爸是参谋长,你当兵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海洋,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今年当兵是不可能了,先去插队吧,我们学校是去云南,我正想呢,要是边境管得不太严的话,我想偷越国境去越南找咱们援越的部队,那里打得挺热闹,我爸的一个老部下在那里当高炮师的师长,听说他们师已经打下三架'鬼怪式'了,我说什么得去看看,你想啊,要是我弄一门双管三七炮,照着美国飞机一通狂扫,肯定挺过瘾的,这比拿弹弓子打鸟儿来劲多了。"
  钟跃民一听也神往起来∶"去缅甸也行,听说缅共的部队特喜欢中国知青,混个三年五载的就能混个师长旅长的干干,我们学校有个哥们儿大串连的时候过去转了一圈,这哥们儿其实是玩去了,可见了人家缅共部队的领导,一口咬定是参加人民军的,人家还真信了,当天就发军装发枪,我操,一个新兵就发了一长一短两大件,"五六"式冲锋枪和"五四"式手枪,子弹随便打,真他妈过瘾。这哥们儿在那儿玩了一个月,过够了枪瘾又开小差跑回来了。"两人大笑起来,钟跃民开着玩笑∶"我是没这个机会偷越国境了,我们学校是去陕北插队,那地方穷山恶水的,和哪儿都不接壤,跑都没地方跑,我算认命了,以后娶个米脂的柴禾妞儿过日子算啦。"
  张海洋笑道∶"你他妈能娶上米脂的妞儿就不错了,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听说米脂的女孩子特别漂亮。"
  钟跃民说∶"还是云南好,整个一个民族大团结,赶上泼水节,你拎个桶,瞧哪个妞儿漂亮,兜头就是一桶水浇过去,把她浇舒服了,闹不好就跟你走了,不象我们陕北,这手还没摸一下呢,张嘴就要彩礼。"
  张海洋笑得刀口都疼了∶"你丫这张嘴真是金不换,将来你在陕北娶不上婆姨,就来云南找我,我发你个傣族妞儿……"
  "等你探亲回来时,给我带个金丝猴儿吧,我准备训练它偷钱包,当个'佛爷',哥们儿以后就靠'吃佛'为生了,即使它偷钱包被抓住,也不会进派出所,谁能跟猴儿一般见识?我顶多落个管教不严而已。"钟跃民在信口开河。
  "跃民,你丫到这儿来是看我还是害我呢?我他妈刀口快撑开了,你别招我乐了行不行?"张海洋按着伤口忍着笑。
  钟跃民叹了口气∶"穷欢乐呗,要不然还不愁死?你去云南转一圈儿,明年征兵又回来了,你爸在台上,你可以撒着欢儿的折腾,不象我,我爸现在还被关着呢,能不能被解放还很难说,我这辈子当兵恐怕是没指望了。"
  这又轮到张海洋来安慰钟跃民了:"跃民,你别说丧气话,人生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出现转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可千万别乱说,听我爸说,最近中央准备解放一大批老干部,听说这是毛主席的意思,我看你爸这次有希望。"
  "哦,这倒是件好事,不知道我爸有没有可能被解放。"
  "绝对有戏,你等着吧。"
  钟跃民有些疑惑地问:"这消息可靠吗?现在不是正清理阶级队伍吗?抓人还抓不完呢,怎么会解放老干部呢?"
  张海洋显得很胸有成竹:"这你就不懂了,清理阶级队伍是为了清除混入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你爸又不是异己分子,现在的形势是各级革委会要成立老中青三结合领导班子,什么是老?就是老干部,可老干部现在在台上的很少,很多都被关着呢,怎么办?我看没别的办法,只能放人。"
  钟跃民兴奋地站起来:"我得申请去见见我爸,把这好消息告诉他。"
  张海洋嘱咐道:"哥们儿,要保密啊。"
  钟跃民走到病房门口,张海洋突然低声叫了一句∶"跃民……"
  钟跃民回过头来。
  张海洋恋恋不舍地说∶"哥们儿,这辈子能认识你,实在是一件幸事,咱们常通信吧,如果你有什么变动,一定要告诉我,多保重……"
  钟跃民和袁军、郑桐一起去买下乡用的物品,他们骑车路过西单十字路口时碰见了杜卫东,他一身标准的玩主打扮,身上穿着一件将校呢大衣,头上戴着羊剪绒皮帽,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回力"牌球鞋。
  杜卫东一见钟跃民就兴奋地喊道∶"跃民,好久没见了,你丫最近干吗呢?"
  钟跃民停住自行车向杜卫东打招乎,他突然发现杜卫东身旁有个金发碧眼的洋妞儿,便奇怪地问∶卫东,哪儿蹦出个洋妞儿来?是你带来的?
  杜卫东扭头用英语和洋妞儿嘀咕了几句,那洋妞儿很大方地向钟跃民伸出手,很生硬地用汉语说∶"你好!我是爱玛。"
  钟跃民和洋妞儿握握手回头对杜卫东说∶"她还会说中国话?"
  杜卫东笑道∶"就会这一句,还是我教她的。爱玛是从巴黎来的,她姨妈也是外文编译局聘请的专家,和我爸是同事,我们是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她对我说法语,听得我一脑袋雾水,不知道这妞儿要干什么。我说我会几句英语,咱们用英语交谈好不好,她说自己的英语不太好,我说没关系,咱们连说带比划,知道个大概意思就行,就这么着,我们交了朋友"
  袁军怀疑地问∶"卫东,你丫蒙谁呢?这妞儿撑死了也就是个阿尔巴尼亚妞儿,闹不好还是地拉那郊区的农民。"
  杜卫东不爱听了∶"哥们儿,你挤兑谁呢?爱玛可是正宗的雅利安人种,你仔细瞧瞧她那两只眼睛,一会儿是蓝的,一会儿又变绿了,阿尔巴尼亚妞儿的眼睛能变色么?"
  郑桐插嘴道∶"扯淡,哪国妞儿眼睛也不会变色儿,那是波斯猫。"
  钟跃民等人哄笑起来。
  大家说话时,爱玛站在一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看样子她很想闹明白这些中国人在谈论什么。
  杜卫东对钟跃民说∶"你听说了吗?巴黎那边也闹腾起来了,学生们建起了街垒,警察来了就用大板砖拍他们,法国警察一点儿脾气也没有,哪象咱们,一听说警察来了,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人家巴黎的学生就是浪漫,街垒上插面红旗,你猜旗子上写什么?'要做爱,不要作战。'街垒里乱套啦,不论是男是女,大家都是战士,绝对平等,看谁顺眼就跟谁睡,打着滚儿地睡,真他妈来劲,这才是革命。跃民,你爸可是老革命了,他参加革命的时候有这么浪漫么?"
  "没有,那会儿恐怕素得厉害。"
  "就是,本来我还想学学格瓦拉,到丛林里去革命,后来听爱玛一说,敢情还有这么革命的?哥们儿立马改戏啦,既然都是革命,我干吗不挑挑,选一种适合我的革命?"钟跃民问∶"这洋妞儿到中国干吗来了?"
  "巴黎那边完事了呗,学生们都回学校上学了,街垒也拆除了,爱玛对革命的失败感到痛心疾首,她还没玩够呢,后来听说世界革命的心脏已经挪到中国了,中国的学生根本不用上学,不用做功课,每天都在干革命,连警察也不敢来找麻烦,有毛主席给戳着呢,谁敢犯葛?爱玛别提多羡慕了,正好她姨妈在中国工作,就这么着,爱玛终于来到中国。刚一下飞机,就见机场上红旗招展,喇叭里叽哩咣当全是革命歌曲,毛主席的巨幅画像有几层楼高。你还记得《红色娘子军》里那个吴清华吗?这妞儿经历千辛万苦终于来到根据地,头一眼就看见红旗了,吴清华一下子就把脸贴在红旗上了,热泪盈眶啊,爱玛当时就是这样,我非常理解她当时的心情,可算到家啦,见着亲人了,这是世界革命的心脏啊,是红太阳升起的地方。爱玛想起在街垒里并肩作战的战友们,他们还在暗无天日的资本主义社会里受苦受难,她当时哭得昏天黑地,鼻涕眼泪滚滚而下。谁知机场上的警察看她有点儿不对劲,心说这洋妞儿有病是怎么着,刚下飞机就这么一惊一乍的?看来得好好审查一下,得,这一审就审了一个多月,越审疑点越多,怎么看怎么象是国际间谍,后来要不是她姨妈做保,法国使馆交涉,爱玛现在还在号儿里呆着呢。"
  钟跃民等人幸灾乐祸地大笑。[wmv=200,20,1]http://www.rdzn.net/midi/wav1/zhjwyc.wav[/wmv]

[ 本帖最后由 少兵 于 2006-4-25 10:55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6-4-25 09:47:44 | 显示全部楼层

血色浪漫

郑桐说∶"这叫热脸蛋贴到冷屁股上,看丫还革命不革命了。"
  钟跃民笑道∶"爱玛没教教你怎么革命?"
  "不好意思,她还真是我老师,第一次见面她就问我,我可以住在你家吗?正好那几天我爸回国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我心说这法国妞儿怎么自己往我枪口上撞?既然人家开口了,我再拒绝就不合适了,跃民,天地良心啊,那天晚上哥们儿别提多绅士了,我把她安排在我妈的卧室里,我睡自己的卧室,我心说第一天可不能轻举妄动,慢慢地才能水到渠成,这种事儿可不能急,欲速则不达嘛。谁知我睡到半夜,爱玛窜进我的卧室,二话没说,呼地一下先把我被子掀了,哥们儿正睡得迷迷糊糊,身上只穿着条裤衩,我这人比较怕羞,连忙坐起来抓过衣服盖住羞处嘴里还说着,爱玛,你不要这样,你能不能先出去?等我穿好衣服……哎哟,没用,人家根本不搭话,一个饿虎扑食把我扑个仰面朝天,我挣扎了几下才发现身上仅有的裤衩也不翼而飞,当时我把眼一闭,停止了挣扎,心说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哥们儿认命啦……"
  钟跃民一伙大笑起来,袁军笑道∶"卫东,我们都很同情你,硬是让人家给糟蹋了,你可千万要想开点儿。"
  郑桐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不能忍气吞声,告丫的,告丫强奸了你,党和人民会替你做主。"
  "算啦,我还是认倒霉吧,我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紧躲慢躲还是没躲过去,想想都***堵心,挺清白的一条身子……"
  钟跃民见时间不早了,便对杜卫东说∶"行啦,别侃了,就算失了身也不要紧,慢慢再找机会从良吧。卫东,我们马上要去陕北插队了,你有什么打算?"
  杜卫东说∶"我也快回国了,下个月就走,我爸在东京给我联系了预科班,我想准备两年考大学。"
  钟跃民叹道∶"到底是外国人,折腾够了,拍拍屁股就走,还有大学可上,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我们只能去修理地球了,再见吧,卫东,咱们后会有期。"
  杜卫东握着钟跃民的手说∶"你们多保重吧,早晚有一天我会回来,中国是我的第二祖国呀,我还真舍不得离开这里,再见!跃民。再见!袁军、郑桐。"
  周晓白就要走了,随着离别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周晓白恨不得抓紧一切时间和钟跃民呆在一起,离别的前一天,钟跃民提出为她饯行,周晓白感动得眼圈都红了,钟跃民对她每一点细小的关怀,都能使她感动不已,甚至有些受宠若惊,她常常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没出息?连起码的自尊都顾不上了。
  钟跃民家的客厅里静悄悄的,留声机的音箱里传来柴科夫斯基的《忧郁小夜曲》,两个人的心中都有种淡淡的忧伤在流淌。
  钟跃民和周晓白每人手里拿着一杯红葡萄酒,他们默默对视着。
  钟跃民举杯道:"晓白,明天你就要走了,我为你饯行,干了这杯。"
  周晓白目光迷离:"别干,喝一口,好吗?"
  "为什么?"
  "杯子里的酒没了,宴会就要结束了,可我不想让它结束。"
  两人各自饮了一口。
  钟跃民叹了口气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周晓白固执地反驳:"有,就有不散的宴席,我的宴席永远不散。"
  "晓白,随缘吧。"
  周晓白流下泪来:"干吗要随缘?世上的事要靠努力得来,而不是靠随缘。"
  "我想当兵,靠努力行吗?"钟跃民轻声问。
  "肯定行,一旦你爸的问题解决了,我会求我爸把你送进部队。"
  "我爸的问题要是解决不了呢?"
  周晓白沉默。
  钟跃民轻轻笑了:"还是要顺其自然吧?"
  周晓白抬起头来凝视着钟跃民,久久地没有说话。
  周晓白和罗芸走的那天,钟跃民没去送,因为这批新兵很可能会分在一个大单位,彼此之间早晚会熟悉,女兵们对这类事更敏感,特别是象周晓白这种出身将门,长得又漂亮的女兵,她的一举一动,总是受人关注的。钟跃民怕自己的露面会影响周晓白的前途,部队有纪律,士兵是不允许谈恋爱的。
  钟跃民和袁军、郑桐到学校"赴陕北插队落户报名处"报了名,这倒挺顺利,也用不着政审,袁军还跟报名处的人说便宜话∶"老师啊,象去陕北插队这么光荣的事,是不是也有个批准的问题?我们哥几个出身都不大好,组织上要是不批准我们去陕北,我们绝不会背思想包袄,保证不给组织上添麻烦,我们就在城里自谋生路了。"
  这几位都是学校里有名的刺儿头,报名处的人都懒得理他们,巴不得把他们弄得远远的,最好一辈子别回来。
 楼主| 发表于 2006-4-25 09:48:2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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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跃民想起该去看看李奎勇了,他和李奎勇不是一个学校的,甚至也不是一个区的,按李奎勇家的状况,他绝无留城的可能,下乡插队是他的必由之路,也不知他们学校的毕业生是去哪里插队。
  李奎勇的伤已经好多了,也能够下地走路了,钟跃民搀扶着他在医院住院部的疗养区散步。他们对以前发生的矛盾都闭口不提了,只是谈童年,谈将来。李奎勇最大的心愿是将来能到重工业企业当一个技术工人,能养家,能给母亲养老送终,能顺利地把弟弟妹妹们拉扯大。他问钟跃民以后打算干什么,钟跃民说他倒没有明确的打算,小时候还有点儿理想,有一阵子他爸老揍他,他便认为"爸爸"这个职业挺有权威的,看儿子不顺眼可以随时揪过来捶一顿,于是决定将来长大一定要当"爸爸"后来长大了点儿,他发现"爸爸"不是个职业,似乎谁想当都可以,而且也不需要什么专业技能,于是他放弃了这个理想转而羡慕起海盗船长,不知为什么,他对小人书上的海盗形象很着迷,那些海盗耳朵上戴着硕大的耳环,胸口上长着浓密的胸毛,腰上插着短刀,还总有美女陪着,日子过得似乎很快活,钟跃民幻想着将来长大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再后来,钟跃民干脆就没有理想了。
  李奎勇大惑不解,怎么会没有理想了?小时候想当海盗,也算是有点儿雄心壮志,怎么越大越没出息了?简直是罐儿里养王八--越养越抽抽。
  钟跃民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没理想呢?报名参军算不算?长大当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这是很多男孩子的梦想,可钟跃民小时候从来没产生过这种念头,前些日子他是想当兵,可那是出于一种很现实的目的,当兵总比插队强,那跟理想搭不上边儿。
  钟跃民对李奎勇说,他虽然不知道将来要干点儿什么,但他肯定知道将来不打算干什么。譬如守着老婆孩子过一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稳日子,他却觉得挺没劲的,与其这样还真不如当海盗去。
  若干年后,钟跃民看了美国凯鲁亚克的小说《在路上》,他脑子忽然开了窍,原来他喜欢的是这种"在路上"的感觉。可惜的是,钟跃民那时已经是军队中的一名营级军官了,无论如何也没法"在路上"了。
  钟跃民把周晓白临走时留给他的一百块钱留给了李奎勇,他知道李奎勇的家境,这次受伤住院对这个家庭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李奎勇没有推辞,只是淡淡地道了声谢,来自男人的感激涕零是很丢份的。
  李奎勇听说他所在的中学有去山西和云南插队的,去陕北的好象不多,不过等他伤好了,他也想报名去陕北,因为钟跃民都去了,他也应该去。钟跃民说陕北地方太大,去了也不见得能碰上,李奎勇说碰不上也无所谓,反正都在一个省里。
  临分手的时候,李奎勇有些激动,他紧握着钟跃民的手说∶"跃民,保重,你千万要保重,下乡以后别再折腾惹事了,做个安份守己的老实人吧。"
  钟跃民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打架的事是不干了,拍婆子的毛病可一时改不了,我是下定决心在陕北娶妻生子过日子了,不然怎么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呀。"
  等待出发的日子是漫长而无聊的,钟跃民和郑桐闲得难受,倒真盼着赶快下乡,在北京呆得有些烦了。倒是袁军因为父亲官复原职,好久没有露面了。
  钟跃民和郑桐来到袁军家楼下,郑桐拣起一块石头,准备通知他一下,被钟跃民制止了:"别扔,他爸要是在家就麻烦了,这老头子无缘无故被关了一年多,火儿正大着呢,再找咱们撒气。"
  郑桐大声喊:"袁军。"
  楼上传来袁军的声音:"谁呀?"
  郑桐:"派出所的,找你有事。"
  袁军的脑袋露出窗户:"我操,是你们呀,我说这派出所警察怎么一副流氓腔?你们等着。"
  不一会儿,袁军穿着一身崭新的草绿色军装,精神抖擞地走出楼道。
  郑桐推了推眼镜:"哎哟,你丫哪儿扒这么一身国防绿,还是两个兜的大兵服?"
  袁军得意地说:"发的,哥们儿当兵啦。"
  钟跃民点点头:"不象是扒来的衣服,这小子还真当兵了。"
  郑桐一脸不忿:"我操,你爸刚官复原职,你丫就当兵啦,这也太快了?几天以前你丫还'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呢,就这么一眨眼功夫,你丫就成了'不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啦。"袁军有些不好意思:"本来今年征兵都结束了,嘿,时来运转,我爸从号儿里放出来了,再一打听,这批兵是去A军的,这个军可是我爸的老窝儿,我爸从三八年起就在这支部队,从军长到师长都是老熟人,这还了得?A军招兵敢不招他儿子,这不是反了吗?我爸二话没说,一个电话过去找军长,事就成了,军长发话了,让我晚几天去,在家多陪陪老头儿,反正新兵连集训三个月呢,晚几天报到怕什么。"
  郑桐把手一背:"有这好事也不通知一下哥几个?这可是严重违反组织原则的错误,我们经过讨论觉得还是应该给你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下面的事你就看着办吧。"
  袁军知道对不起哥们儿,忙说:"我请客,我请客,向哥几个陪罪,你们说,去哪儿?"
  "当然是老莫啦,我们马上回家磨刀去,照死了宰你。"
  "跃民,不是我不想通知哥几个,我是怕弟兄们受刺激,本来我都报了名,和你们一起去陕北插队,日子再苦哥几个好歹在一起,还能互相照应,可我突然变了卦,是有点儿不仗义。"
  钟跃民笑着说:"袁军,这是好事呀,咱们这些哥们儿,有一个混出来也好呀,将来你要是混个师长旅长的可别忘了弟兄们。"
  "将来我们哥俩儿没饭吃了,找上门去要饭,你不会轰我们吧?"
  袁军的眼圈有点红了,他紧紧抓住钟跃民和郑桐的手:"对不起……这事儿怨我,是我不仗义。"
  钟跃民一推袁军:"这是什么话?谁不想去当兵?有了机会当然要去,哥几个为你高兴呀,你怎么抹开眼泪啦?这可真不象条汉子。"
  郑桐这时候也不忘挤兑一下老对头:"你丫怎么跟娘们儿似的?真没劲,请我们吃饭心疼了吧?"
  袁军立刻回骂:"你丫才是娘们儿呢,找抽呢是不是……"
  钟跃民觉得该办的事差不多都办了,最后一件事应该是看看父亲去,张海洋的消息果然很准,的确是有一批老干部被放出来,可钟山岳却不在此列。据说,他的问题很复杂,一时还搞不清楚。
  钟跃民好久没来这里了,这个隔离审查学习班似乎比以前正规多了,变得越来越象个监狱了钟跃民和父亲相对而坐,父子俩中间隔着一张桌子,两个穿便衣的看守站在一旁监视谈话
  钟跃民告诉父亲,他要去陕北插队了,问父亲有什么要交待。
 楼主| 发表于 2006-4-25 09:49:0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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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山岳一听倒是很高兴,他在陕北呆过,对那里很有感情,他抽着儿子带来的香烟说:"哦,去陕北,那可是个好地方,虽然贫困,可那儿的人好,善良、纯朴,交朋友能掏出心来,四二年我们部队休整,就在陕北驻防,我了解那里的老百姓。"
  钟跃民不大关心这个,他关心的是父亲的案子,他试探地问:"爸,袁军他爸被解放了,官复原职了。"
  钟山岳回答:"这我知道,他本来也没什么事,三八年的干部,从参军起就没脱离过队伍,就算是想叛变也没有机会呀,说他是叛徒,纯粹是瞎胡闹。"
  "可您的问题怎么总是搞不清楚?"
  "我的情况不一样,当年在河西走廊,部队被打散了,战友们大部分战死,一部分被俘,我是少数突围成功的人,我在一个老乡家里养了半年伤,后来回到延安,四二年延安整风我被审查,解放后肃反我又被审查,这是第三次了。"
  钟跃民问:"为什么不找到那个老乡作证呢?一问不就清楚了吗?"
  "组织上不比你傻,人家还不知道去调查?可那家老乡早找不到了,抗战时,那个村子都被烧光了,人恐怕早没了。"
  钟跃民大声道:"问题搞不清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把人关着,这也太不讲理啦!"
  钟山岳一拍桌子制止道:"跃民,不许你这样说话,组织上有组织上的考虑,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议论组织呢?要相信人民,相信党,我的问题会搞清楚的。"
  钟跃民大叫:"爸,您别傻了,他们这是故意整人,没有这件事,他们也会想出别的办法来"
  钟山岳大怒:"住嘴!你给我滚……"
  "爸……"
  "你别叫我爸,滚……"
  看守把钟跃民推出会见室。
  钟跃民伤心地喊着:"爸,我明天就走了,我要再看你一眼,你别轰我走啊,爸……"
  钟山岳狠狠地关上门,他的脸上充满愤怒。
  这次会见,总共不到十分钟。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永定门火车站人头攒动,锣鼓喧天。一条红色的横幅标语悬挂在月台上方,上面写着"热烈欢送北京知识青年赴陕北插队落户"喇叭里传来毛主席语录谱写的歌曲,歌声激昂。插队知青们个个胸前佩戴着大红花,一群有组织的中小学生在工宣队员的带领下高呼着口号:
  坚决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
  热烈欢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
  送行的家长们拥挤在列车的窗口前向孩子们含泪告别。
  钟跃民和郑桐坐在窗口,身穿新军装的袁军站在月台上为他们送行。他双手紧紧抓住两人的手:"跃民、郑桐,你们要保重,有什么需要的一定要写信给我。"
  郑桐说∶"扯淡吧,就你那六块钱津贴能干什么?我们哥俩儿要没饭吃了,你能给我们寄饼干么?你丫就吹吧。"
  袁军争辩道"我他妈总不能永远是六块钱津贴吧?万一哥们儿提了干,五十二块钱的工资总够买饼干的吧?"
  钟跃民拍拍袁军的肩膀,他知道这个家伙最好冲动,也最不让人放心:"回去吧,袁军,以后常通信,到部队可不能惹事了。"
  月台上响起了铃声,列车要发车了,送行的人群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列车上的知青们哭着从车窗中伸出手,向亲人们告别,离别的悲痛瞬时笼罩了整个月台。
  袁军和郑桐泪流满面地握手告别。
  钟跃民微笑着凝视哭泣的人群,他点燃一支香烟,从挎包里掏出一支双响爆竹。
  列车徐徐向前滑动了。
  人群中的哭声更响了,很多送行的人在跟着滑行的列车跑动。
  砰!啪!双响爆竹被钟跃民点燃。
  人群被惊呆了,哭声嘎然而止。
  钟跃民仰天长笑:"小家子气,又不是上刑场,哭什么?大丈夫横行天下,这才刚有那么点儿意思,好玩的事还没开始呢……"
  人群中的袁军双手抱拳喊道:"好样的,跃民,你是条汉子……"他的话音没落,泪水却涌出眼眶……
 楼主| 发表于 2006-4-25 09:49:4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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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凛冽的寒风从北边的毛乌素大沙漠吹来,卷着草叶和细细的尘土,在广袤的原野上打着旋,发出尖利的呼啸,哦,我的陕北,我的黄土高原。
  天是铅灰色的,地是黄澄澄的,远沟近壑积留着斑斑驳驳的残雪,凛冽的寒风从北边的毛乌素大沙漠吹来,卷着草叶和细细的尘土,在广袤的原野上打着旋,发出尖利的呼啸,不一会儿,人们的身上落上厚厚一层黄土面儿。
  陕北的冬季,不是黄尘蔽日,就是阴霾漫天,四野一片苍茫,风如刀剑,侵人肌骨。
  钟跃民、郑桐一行十个知青被分配到石川村落户,这里地处绥德和靖边两地的中间,无定河和大理河的一条支流在此交汇,顺着山峁拐了个九十度弯向东流去。石川村离靖边县城有几十里地,这是毛乌素沙漠边缘的一个小县。安边,定边,靖边,统称三边,又都在边墙沿线,从安、定、靖这些字眼看,这些地方是古代朝廷绥靖的边境地区。靖边的地层都是黄沙堆砌的,这里没有窑洞,几乎全是平顶泥屋。离靖边五十里的石川村座落在大理河支流南岸的黄土峁上,这里却是典型的秦晋高原地貌,黄土层被雨水切割得沟壑纵横,千山万壑犹如凝固的波涛,一道河流的分隔使两岸的地貌泾渭分明。
  钟跃民他们七男三女共十个知青坐上石川村派来的大车,一路顶着漫天的黄尘奔石川村而去赶车人是个姓杜的老汉,一身典型的陕北农民打扮,头上扎着白羊肚手巾,身穿光板山羊皮祆,不过所谓的白羊肚手巾已经脏得看不出曾经是白色的,变成了一种深灰色。杜老汉不大爱说话,知青们问一句他答一句,显得很拘谨,他实在闹不清这些知青娃咋好好的京城不呆,到石川村干吗来了。
  这十个知青都不是来自同一个学校,彼此之间还不认识,钟跃民对那几个男生没兴趣,因为一看就知道这些男生下乡之前都是安份守己的学生,不是玩主,钟跃民和郑桐跟他们没有共同语言。不过,钟跃民倒是仔细看了看那三个女生,发现其中有两个长得还不错。他挺满意,扭头对郑桐说∶"县知青办的干部对咱石川村的哥们儿还不赖,没给咱分来几个猪不叼狗不啃的女生,要不然可惨透了,这儿本来就穷山恶水,咱再成天守着几个丑妞儿,出来进去老在你眼前晃悠,想不看都不成,这日子怎么过?"
  大车上的男生都哄笑起来,那三个女生则绷着脸不吭声。
  钟跃民躺在行李包儿上继续发牢骚∶"这鬼地方真他妈没劲,走了半天连棵树都没见着,哟,前边那条河是黄河吗?水怎么这么黄?"
  郑桐拿出地图册看了一下∶"你丫整个一个地理盲,黄河在晋陕交界处,离这儿远着呢,这条河可能是无定河。"
  钟跃民猛地支起身子∶"无定河?'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就是唐诗里说的那条河?我操,我说怎么不对劲?闹了半天这地方在古代就是充军发配之地,得,把哥几个发配到这儿来了,闹不好就成了无定河边骨了。"
  郑桐笑道∶"你好歹还是春闺梦里人,我呢?无人认领的遗骨。"
  前边路上一阵铃铛响,一个青年农民牵着一头毛驴,毛驴背上坐着个青年女子,象是对回娘家的小夫妻。知青们觉得新鲜,都伸长了脖子盯着小夫妻。
  赶车的杜老汉突然张开缺了门牙的嘴,扯着嗓子唱起了酸曲儿∶
  正月里来哟是新年,
  我给公公来拜年。
  手提一壶四两酒,
  我给公公磕一头。
  ……
  杜老汉这冷不丁一声吼,可真把钟跃民听傻了,这可是真正的,原汁原味的陕北民歌,从土生土长的老农民嘴里唱出来,那股味道是任何歌舞团的专业歌手也模仿不了的。
  ……
  二月里来龙抬头,
  公公拉住媳妇的手,
  拉拉扯扯吃个口。
  人家娃娃的好绵手
  ……
  钟跃民乐得栽倒在行李包上∶"这老公公扒灰呢,也不怕儿子跟他拚命……"
  ……
  三月里桃杏花开,
  媳妇又穿枣红鞋,
  走起路来随风摆,
  爱的公公东倒又西歪
  ……
  回娘家的小夫妻走远了,驴头上挂的铃铛发出的叮咚声还隐隐可闻,杜老汉也歇嘴不唱了
  郑桐小声说∶"这老头儿勾搭人家新媳妇呢,咦?跃民,你怎么啦?傻啦?"
  钟跃民两眼发呆地盯着杜老汉,他还没从这首酸曲儿中醒过来……
  石川村的打谷场上,正在召开全体社员大会,一块破烂的红色横幅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热烈欢迎北京知青到石川村插队落户"
  衣衫褴褛的村民们目光呆滞,表情麻木,他们散乱地坐在打谷场上,妇女们纳着鞋底,男人们吸着旱烟,他们不大关心开会的内容,只是在毫无顾忌地大声说笑,一群孩子在谷草堆中追逐着,打闹着。
 楼主| 发表于 2006-4-25 09:50:1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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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跃民、郑桐和七八个男女知青坐在地上正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石川村党支书常贵正在讲话。他五十多岁,脸上皱纹纵横交错,一双小眼晴却闪着狡黠的光芒,和他周围目光呆滞的村民们比起来,这样的人在农村就理应混上个村干部。常贵头上也同样扎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白羊肚手巾,身上披一件光板老羊皮袄,看打扮和赶车的杜老汉差不多,所不同的,是他手里拿着两尺多长的烟袋。
  常贵用烟袋敲敲面前的破桌子,清了清嗓子,噗地将一口浓痰吐出两米开外,这才开始讲话:"乡亲们,现在开会了,大家静一静,莫说话,今天,咱村来了十个北京知青,我代表石川村党支部……咦?狗娃,我日你娘,你个驴日的咋还说话?拿领导说话当放屁是不是?小心我开你个驴日的批判会。"
  陕北穷,交通工具主要是驴,因为驴好养,所以陕北驴多,人们对驴也比较喜爱,因此民间张嘴闭嘴都是"驴日的",有时这未必是骂人,很可能是一种表示亲热的语气助词。
  村民们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了,会场上仍然是闹闹嚷嚷。
  知青们听到支书骂人,忍不住哄笑起来。
  常贵见知青们笑,连忙解释:"娃们莫笑,日子常了你们就知道了,咱村有些愣种是属驴的,轰着不走赶着走,你得拿酸枣棵子老抽着才行。咱接着说,嗯,说啥来着?"
  村民们和知青们又哄笑起来。
  郑桐说:"常支书,你说有个叫狗娃的是驴日的。"
  笑声更响了。
  常贵点上一锅烟:"不是这,噢,今天是欢迎北京知青来咱村,知青来农村落户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主意,既是毛主席说了,咱石川村没二话,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咱石川村没别的,就是人多地少,粮食不够吃,如今又添了十张嘴,咋办?我也没办法,毛主席他老人家让这十个娃到咱村落户,咱就是粮食再紧也得给毛主席这个面子,咱村男女老少一共是四百一十七口,再添上十口是多少?张会计,是多少?"
  一个剃着锅盖头的中年男人站起来回答:"四百二十七口。"
  常贵说:"对,四百二十七口……这是谁呀……"
  一头觅食的老母猪正用嘴拱常贵的裤裆,村民和知青们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常贵狠狠踢了老母猪一脚,老母猪嚎叫着逃走了,他继续讲话:"咱村的人口实在是太多啦,倒退二十年,咱村的粮食还没这么紧,那时没这么多人口嘛,现在可好,地没见多,人倒多了二百多口。咋回事?这得怨婆姨们,生娃生上了瘾,象老母猪抱窝,一生还就收不住啦就说狗娃的婆姨吧,手里抱的还吃奶呢,肚里又怀上啦,这是第七个了,你还有完没完?"
  看样子这个狗娃是常贵的出气筒,动不动就给拎出来骂一顿,知青们伸长脖子往人群里看,也不知哪个是狗娃,却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姨站起来回骂道:"常老贵,放你娘的屁,生娃是一个人的事么?你们男人哪个不是偷嘴的馋猫,闻着腥味儿就往上凑?这会儿又往婆姨身上推啦?"
  看样子这是狗娃的媳妇,村民和男知青们哄笑起来,女知青们都臊得低下头去。
  常贵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只是揪住狗娃不放:"好男不和女斗,我不和你说,狗娃,你个驴日的咋不说话?你婆姨顶撞领导,你是咋管教的婆姨?还没王法啦?"
  一个个子矮矮的四十多岁的男人从人群里站起来∶"常支书,我家婆姨当家,我说话不作数"
  村民和知青们又是一阵哄笑……
  常贵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个驴日的咋就让婆姨夺了权呢?你就捶她一顿还能咋的?晚上还能不让你上炕?不说啦,咱说正事,乡亲们,我常老贵求求你们,别生啦……"
  哄笑……
  "咱石川村就这点地,养不活这么多人口呀,这不,又添了十张嘴,明年开春青黄不接时,我还得带乡亲们外出讨饭。嗯,知青来了也好,都识文断字,能说会道的,要饭都比咱村人强,去年栓柱带人去米脂讨饭,吭吭哧哧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丢人那,这下可好啦,明年让知青娃带队,咱也让人看看,咱石川村不是没能人……"
  钟跃民站起来:"常支书,明年开春我带队去讨饭怎么样?"
  常贵喜道:"好小子,有种,就是你啦。"
  钟跃民恭敬地说:"感谢领导的信任,我一定努力讨饭,决不辜负村领导的信任。"
  常贵问:"你这娃叫啥?是党员吗?"
  "钟跃民,不是党员。"
  "嗯,好好干,明年让你入党。"
  "谢支书栽培。"
 楼主| 发表于 2006-4-25 09:50:5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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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贵大吼一声:"散会。"
  石川村的知青点设在两个已经废弃的破窑洞里,这两口窑洞以前是村里一个老光棍的家产,他死了以后这窑洞就渐渐废弃了,这次支书常贵得到公社通知,要他解决十个知青的住处,还按国家规定发下了知青的安家费,以常贵的精明,当然不会用这笔钱给知青打新窑洞,他叫人修整了这两口破窑洞,就算是完成了上面交待的任务,按他的理解,这些知青娃呆不长,他们以为农民就这么好当?要是没点儿扛饿的本事,就趁早卷铺盖卷。
  知青们来的头一天晚上,村里的会计张金锁来敲常贵家的窗户请示,问县知青办分给知青的粮食咋办?
  常贵说:"不是和你说了么?发一半给他们。"
  张会计踌躇道:"这……怕顶不到麦收?"
  常贵不以为然地回答:"咱村谁家能顶到麦收?没吃的了就去要饭,往年不是都这么过的?"
  张会计有些胆小:"我怕上面怪罪下来,说咱克扣知青粮食……"
  常贵一言九鼎:"上面还管这么多?咱村的事,我说了算,就这么办。"常贵在石川村已当了十几年支书,他已经习惯于这种思维方式了,出了石川村他屁事不顶,可就在石川村这一亩三分地里,他说话就是圣旨。
  知青们到了石川村的第一个晚上,情绪都不大好,尽管他们在下乡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陕北是贫困地区,他们是知道的,但当他们进了村才发现,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首先这两口破窑洞就让他们大吃一惊,其中一口窑洞的顶部竟裂开了一道一公分宽的缝隙,破烂的门窗根本挡不住风,窑洞里的温度和露天差不多,钟跃民抱了一把高粱秸想烧烧炕,谁知烟道向回倒烟,把大家又薰回了露天,知青们只好作罢。
  知青中只有钟跃民和郑桐两人心情还不错,因为他们早已学会了苦中作乐,心里明白发愁也是白搭,不如自己找点儿开心的事,当然,能拿别人开心就更好了。
  钟跃民建议知青们先开个会,商量一下今后的生活,其实谁也没选他当负责人,只不过他自己觉得有这份责任。
  男女知青们都盘腿坐在土炕上,一开始谁也不说话,情绪都很低落。
  钟跃民情绪饱满地首先发言:"我说同学们,今后咱们可就在一个锅里抡勺子啦,大家还都不熟悉呢,都不是一个学校的,这样吧,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钟跃民,这位是郑桐,我们都是育英学校的,我看看,咱们是十个人,七男三女,唉,狼多肉少呀,三个女同学先自我介绍一下怎么样?"
  女生们只好自我介绍。
  "我叫李萍,翠微路中学的。"
  "我叫王虹,人大附中的。"
  "我叫蒋碧云,师院附中的,钟跃民,你刚才说狼多肉少是什么意思?"一个眉眼清秀的女生显然对钟跃民的话感到刺耳。
  钟跃民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是明摆着的嘛,既然让咱们一辈子扎根农村,就得男女比例搭配合理,比如咱们知青点,就该五男配五女,这样不容易打架,你看,象这样七男三女,就得有四个男的打光棍,这不是狼多肉少是什么?"
  蒋碧云愤怒地瞪着他:"钟跃民,你说话怎么这样流氓?"
  "哟,你还真有眼力,怎么一眼就看出我是流氓来了?真不好意思。"
  郑桐笑道:"你这人挂相儿,怎么装好人也装不象,这才一天就露馅了吧?同学们,这是我们学校有名的流氓,曾因打架斗殴,调戏妇女,多次被公安机关拘留,请大家以后提高警惕,特别是女同学们。"
  男知青们都笑了起来,蒋碧云鄙夷地扭过脸去。
  郑桐指着几个男生道:"跃民,刚才我和这哥几个聊过了,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钱志民,海淀中学的,这是张广志,这是曹刚,石油附中的,这是赵大勇,这是郭洁,他俩是北安河中学的。"
  大家这才一一握手。
  曹刚打量着钟跃民说∶"我见过你,那次和我们学校刘利华打架,你也去了吧?"
  钟跃民说:"我还去你们学校打过架?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曹刚肯定地说:"没错,就是你,那天你穿一身将校呢,拎把菜刀,口口声声说要剁了刘利华。"
  钟跃民想起好象是有这么回事,他摆摆手说:"不提了、不提了,那都是没参加革命之前的事,贺龙还玩过菜刀呢。"
  郑桐问:"跃民,县知青办发给咱们的粮食不多,我算了一下,怎么省也吃不到麦收。"
  "这好办,有就吃个饱,没了咱再想办法。"钟跃民才不想操这个心。
  郭洁认真地说:"能想什么办法?总不能真去要饭吧?"
  钟跃民一听就喜上眉捎:"怎么不能?听我爸说,这一带农民有个传统,青黄不接时就成群的外出要饭,我早就想尝尝要饭的滋味,要是在北京,咱到哪儿去找这机会?"
  蒋碧云似乎最烦钟跃民,她马上表示:"这是谁在出馊主意?谁愿意去讨饭谁自己去,我反正不去。"
  钟跃民不想和她计较:"这好办,咱们把粮食分了,自愿搭伙,蒋同学,你能分六十多斤粮食,你要是一天能吃二两粮的话,那顶到麦收应该没问题。"
  钱志民说:"我建议,咱们男女分灶开伙,省得她们女的说咱们占便宜。"
  曹刚也表示赞同:"这倒是个办法,我同意。"
  男知青们纷纷表示同意。
  蒋碧云哼了一声:"分开就分开,有什么了不起的?"
  钟跃民嘻皮笑脸地说:"我跟你们搭伙吧?要是你们同意,我马上和他们男同学决裂,咱四个搭伙怎么样?"
  郑桐不放过任何攻击钟跃民的机会:"跃民,你丫最好搬到女宿舍去住,我们这儿也宽松些"
  男知青们哄堂大笑。
 楼主| 发表于 2006-4-25 09:51:30 | 显示全部楼层
钟跃民面不改色:"这我没意见,还要看女同学们同意不同意。"
  蒋碧云气白了脸:"流氓……"
  郑桐说:"那是钟跃民的小名儿……"
  男知青们大笑。
  蒋碧云气得流下眼泪……
  周晓白和罗芸入伍时,袁军还在社会上闲逛,没想到她们走后一个星期袁军就作为"后门兵"入伍了,这批新兵都属于一个野战军的,不过他们彼此都不知道罢了。
  周晓白遇见袁军时,已经是新兵连结束后的两个月了。周晓白和罗芸被分到医院,周晓白在内科当卫生员,罗芸被分到药剂室。而袁军被分配到坦克团当装填手。在北京时,他们虽然很熟,但谁也没有谈论过家庭情况,其实他们三个人的父亲都和这个军有着很深的渊源。周晓白的父亲周镇南在抗战时期指挥过的一支部队在解放战争时并入这个军,成了这个军的一个主力师,因此,这支部队的军、师、团干部中有不少周镇南的老部下。罗芸的父亲和这个军的邵副政委是老战友,两人在解放战争后期曾在一个团做搭挡,罗芸的父亲是团长,现在的邵副政委是当年的团政委,这可是生死交情,现在老战友的女儿到这个军来当兵,邵副政委自然要格外关照。袁军的父亲袁北光简直就是这个军的老伙计,他从三八年入伍就在这支部队,二十多年根本没挪地方,到五九年转业时,已经是师长了,这支部队是袁北光的娘家,现任军长李震云曾当过袁北光的排长,那还是三八年在冀中的事,现在袁军到他父亲的老部队来当兵,可是了不得了,从军部到各师团几乎到处是他的叔叔伯伯,这跟回老家差不多,许多叔叔伯伯见了袁军还提起他童年时的劣迹,说军部礼堂的舞台幕布就是袁军纵火烧毁的,那次袁北光气得几乎发了疯,把袁军绑在板凳上抽了二十皮带,致使他在床上趴了半个月。
  那天袁军去军部机关去看父亲的老战友姚副军长,中午又在姚副军长家蹭了一顿饭,吃饭时姚副军长拿出一瓶"五粮液"给袁军倒了一杯。袁军有些踌躇,他怕回连队不好交待。
  姚副军长眼一瞪∶"让你喝就喝,你们连长有话就让他来找我,我和你爸是什么交情?过命的交情,四一年反扫荡是我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他也没欠我的情,四二年他替我挨了一颗子弹,我们俩才扯平,老伙计好几年没见了,老子想和他好好喝一顿酒,没机会呀,现在好了,这叫父债子还,老子不在,你当儿子的替他喝。"
  于是袁军马上把心放进了肚子,三下两下就替他父亲把姚副军长放倒了,其实姚副军长没多大酒量,三两酒下肚就已经找不着卧室门了。袁军在酒精的作用下也有些飘飘然了,这时在他的感觉里,任何人都不在话下了,要是这会儿能碰见他的连长,他兴许就一个耳刮子扇过去了,敢管我?还反了他啦,这不是找捶么?大爷我喝酒了又怎么样?
  袁军晃晃悠悠走进军部大院的军人服务社,想去买些信纸和信封。他发现有个新兵也在柜台前买东西。那个新兵回头看到袁军,无理地上下打量着他。
  袁军看了他一眼,话就横着出来了:"有病是怎么着?你丫犯什么照?"
  新兵操着北京口音:"你是北京兵?"
  "怎么啦?"
  "还认识我吗?去年在什刹海冰场你丫挤兑谁呢?"
  袁军傲慢地说:"在冰场上我打的人多了,早记不清你是谁了,你是谁呀?"
  "我是装司的小明,想起来没有?"那新兵挽起了袖子。
  袁军轻蔑地笑了:"没听说过,你想干吗?有话说,有屁放。"
  "咱们还有笔帐没算呢,上次在冰场上让你们跑了,真是山不转水转,在这儿碰上啦!"
  袁军微笑着:"怎么着?看这意思,你是想和我单练一把?咱们找个地方吧。"
  新兵一把揪住袁军的衣领:"走吧,咱可说好了,要是见了血,可得说是自己不留神嗑的。"
  袁军一拧他的手腕:"没问题,牙掉了咽到肚子里,谁说谁是孙子,走……"
  周晓白那天也正好去军人服务社,她刚一进去就看见两个新兵在拉拉扯扯地往外走,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周晓白一愣,这声音怎么这样熟?她马上反应过来,这不是袁军吗,这家伙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她脱口叫出来∶"袁军。"
  袁军这时酒正往上涌,"五粮液"酒的后劲很大,他刚才还没觉得怎样,现在可有点儿不行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个女兵有些眼熟,他的脑子有些糊涂了,一时想不起这是谁,便以为这个女兵是来劝架的,他醉眼朦胧地说∶"谁也别管,谁管我跟谁急。"
  周晓白见他一嘴酒气,心里便明白了。她大声喊∶"袁军,我是周晓白,你看清楚了。"
  袁军仍然糊涂着∶"什么……白?不认识。"
  周晓白又好气又好笑,这混小子是糊涂了,连她都不认识了,她晃晃袁军的肩膀喊∶"钟跃民你总记得吧?"
  谢天谢地,袁军总算还没忘了钟跃民,他努力控制住渐渐模糊的思维,从钟跃民那里才想起周晓白∶"噢……想起来了,好象是有这么个人……叫周……什么来着?"
  那个北京来的新兵不耐烦了∶"嗨,你去不去?在这儿扯什么淡?"
  周晓白一把拽住袁军对那新兵说∶"你是不是看他醉了就想趁火打劫?你是哪个单位的?敢告诉我吗?"
  那新兵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便自己找台阶下∶"好吧,让他记着,他还欠我一笔债呢,以后我随时找他讨还。"说完便扭头走了。
  周晓白不由分说地扯着袁军往医院走,她知道袁军要是这样醉熏熏的回连队,麻烦可就大了,她得给这家伙醒醒酒。
  在路上,袁军还糊里糊涂地问∶"跃民也来啦?他分在那个单位?"
  周晓白没好气地说∶"他分在司令部,当军长啦。"
  "……不对吧?钟跃民能当军长?军长不是李震云吗?……你别蒙我……钟跃民那孙子……顶多当个副政委……"
 楼主| 发表于 2006-4-25 09:52:0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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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晓白给气乐了∶"你可真抬举他,钟跃民也就是当当你们这伙人的政委,在北京闹事还不够,

都闹到部队来了,让我怎么说你?"
  那天周晓白把袁军弄到医院内科的一个空病房里躺了两个小时,袁军才清醒过来。幸亏值班的护

士是她的好朋友,不然连周晓白都不好解释,这个醉鬼是从哪儿来的。
  幸亏是遇见周晓白,不然袁军回到连队还真不好交待,他入伍才几个月,就已经成了坦克团的落

后典型,从团里到连队,领导们都对他很关注,平时没事,领导们都不动声色,就等他犯事呢,一旦

抓住他犯纪律,连里就要拿他做个典型。这是由于基层干部对后门兵的成见所致,因为在他们眼里,

参军入伍是件很光荣的事,多少优秀青年争都争不到这个机会,而这些干部子弟却轻而易举地来到部

队,而且都是分配到最好的部门,这使他们心里很不平衡,出身下层的人,往往有一种强烈要求平等

的心态,而现实生活中,却不可能做到完全平等。因此,象袁军这类后门兵是注定要受人关注的。
  袁军是个名符其实的后门兵,他是新兵连开始集训后的一个月才自己从北京坐火车来的,来的时

候他直接找到军司令部,开口就要见军长,正巧那天军里的几个首长都不在,是军务处一个姓赵的处

长接待他的。赵处长是前几年从军区调来的,所以不知道袁北光的大名,他最近接待了好几个类似的

后门兵,使他很烦恼。有些领导干部的孩子往往是仅凭一封给军首长的亲笔信就从北京跑来要求当兵

,他们才不管部队是否征兵,是否有合法的入伍手续,来了就大模大样地要求见一号或二号首长,谱

儿大得很。军长和政委不胜其烦,又实在无法拒绝,便经常把赵处长推出来接待和安排,偏偏这位赵

处长是作战参谋出身,没怎么在部队带过兵,和同级干部比起来,他缺少的是军队中盘根错节的人事

关系,而且对此也缺乏必要的宽容。他对这种走后门当兵的风气极为厌恶,这些干部子弟简直把军队

当成了大车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根本没打算办什么入伍手续。
  前些日子赵处长接待了两个北京来的青年,在安排他们的工作时他还客气了一下,问他们自己有

什么想法,那两个青年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他们只想留在军部机关,不想下连队。赵处长忍住气问他

们,留在机关做什么,那两个青年想了想说,去通讯站吧,那儿还不象连队那样苦,还能学点儿技术

,但不能去有线连,因为有线连得经常爬电线杆子,还是无线连好一些。赵处长几乎气疯了,但他没

敢发作,他知道这两个家伙既然敢这么目空一切,就说明他们的后台很硬,得罪他们是很不明智的。

他最后还是把他们分到了无线连去学电台维修,但他心里象吃了个苍蝇,难受了好几天,还没缓过劲

来,袁军又到了。
  袁军哪知道赵处长对他这类人的看法,他只记得这支部队是他的老家,他生在军营里,在军部的

幼儿园里长到六岁多才跟父亲转业到的北京,他没有参军入伍的感觉,只有回老家的感觉。因此当他

听说一号二号首长都不在时,便大模大样地问,三号四号五号在吗?他们中间谁都可以,其口气之大

,使赵处长对他顿生恶感。特别是袁军那天很不合时宜地在士兵服的里面穿了一件黄呢子军装,带垫

肩的呢子军装把套在外边的士兵服也撑得笔挺,赵处长一见他这身打扮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知道这种

军装是五五年授衔时发给将校级军官的,而赵处长当年只是个中尉,没资格享受穿呢料军装的待遇,

眼前这个新兵居然敢穿着这身军装来入伍,这分明是一种向基层干部叫板的行为。赵处长决定不露声

色地难为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他听完袁军的自我介绍,便客气地说∶"军长和政委今天

都不在,我是军务处长,这是我份内的工作,请出示一下你的入伍手续。"袁军一愣,在他的意识里

似乎没有入伍手续这个概念,他记得父亲袁北光只给军长李震云打了个长途电话,李军长说欢迎你儿

子来当兵,我和接兵的同志打个招乎就行了,至于接兵的干部怎么办的手续,袁军才犯不上去操心呢

。这会儿这个军务处长居然向他要手续,这很使袁军不痛快,他随口道∶"我本来就是这里的人,在

军部幼儿园上到大班才走。"
  赵处长不卑不吭地说∶"你总不能上幼儿园时就有军籍了吧?我问的是你的入伍通知书。"
  袁军大大咧咧地说∶"没人给我通知书,李军长让我来的,我的全部入伍手续应该在你们军务处

。"
  赵处长显得很有耐心∶"小伙子,我这里没有你的入伍手续。
  袁军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那你就去问问军长吧,当然,政委也可以,既然他们都不在,那我就

住下来等等,反正新兵连还有两个月才结束,我不着急,赵处长,你忙你的去吧。"
  他话说得很狂妄,但自己竟毫无察觉,这一句话就把赵处长得罪了,一个新兵敢用这样的口气和

一个团职干部说话,在这个军的历史上也算是破天荒了。不过,赵处长的怒火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只

是点点头,叫袁军去招待所,他犯不上得罪这些干部子弟,军队中盘根错节的关系他太了解了,一个

新兵蛋子本不足为虑,但你闹不清他家老爷子和首长的关系,万一当年曾和首长在一口锅里搅过勺子

,或是在战场救过首长的命,你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了首长,这种傻事,赵处长才不会干,他决定

对袁军实行冷处理,既不得罪他,也不帮助他,让他在招待所等着吧。
  满怀怨气的赵处长还真把袁军扔在招待所里住了三天,幸亏三天以后姚副军长回来,袁军才被安

排去了新兵连。新兵连结束后,袁军被分到坦克团,赵处长私下把他的表现告诉了团里的干部,因此

,袁军人还没到坦克团,他的事在团里已经尽人皆知了。
  袁军有些后悔来当兵,他觉得军队生活枯燥得令人难以忍受,关键是这里没有一伙彼此处得来的

朋友,他觉得连队里所有的人都在监视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关注,从连长季长河、指导员吴运

国到袁军所在的二班班长段铁柱,他们对袁军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他们都知道袁军的家庭背景,尤

其是他父亲和军长的关系,但基层干部没人吃这一套,而且还越发看他不顺眼,这似乎是一种天生的

成见,也是部队里的一种普遍现象。从农村入伍的战士和城市入伍的战士有着天然的隔阂,这种隔阂

在和平环境中很难消除。
  袁军从小生活在军营里,熟悉军队生活,他知道自己非过新兵生活这一关不可,等熬过一年,下

一批新兵进了军营,他才能熬出头来。军队就是这样,就算军长是你父亲的老战友,也不能事事护着

你,班长这个官儿,你是无论如何迈不过去的。袁军懂得这些,他认为自己当兵以后,已经很收敛了

,他甚至希望和班长段铁柱搞好点儿关系,改善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可段铁柱对袁军伸过的橄榄枝

不屑一顾,照样对他很严厉。袁军从此恨上了班长。
  二班长段铁柱长得和他的名字很相象,一米七的个子,粗壮得象颗炮弹,脾气也很火爆,他和连

长季长河,指导员吴运国都是山东人,而且都是一个县的,既然是老乡,平时他们之间的走动就多一

些,这样便有些拉帮结派之嫌。袁军认为,这个连队已经被山东帮所把持,非山东籍的战士在这个连

队就别想出头。关于班长段铁柱的脾气,袁军是这样看的,这个一脑袋高粱花子的土老冒儿在入伍之

前肯定是个好脾气,到了部队当上班长以后才变成了现在这样,结论只有一个,这小子让新兵们给惯

坏了,以致一见着人就搂不住火,袁军决定等到时机成熟后再找机会收拾他一顿,让他明白明白马王

爷究竟是几只眼。
  这几天袁军和班长的关系已达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袁军在"103"号坦克上当装填手,在"五九"

式坦克的四个乘员中,这是个最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车长自不必说了,那是全车的指挥员,大家只有

服从的份儿,驾驶员和炮长都是技术活儿,自然也比较受尊重,特别是驾驶员,农村入伍的战士都愿

意干,因为复员以后可以开履带式拖拉杌,这在农村是个受人尊重的职业。算来算去,就属装填手的

差事不怎么样,名义上说,他是预备炮手,可要想真摸到炮,除非炮长阵亡,换句话说,要是炮长活

得好好的,袁军就只有撅着屁股装炮弹的份儿他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坦克,座舱里

竟如此狭窄,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装填手要用臂力将三十公斤重的炮弹推入炮膛,袁军认为,这活

儿简直不是人干的。他心里明白,就冲他是这个连队中唯一的后门兵,这个装填手他也是干定了。
  袁军在座舱里一遍一遍地练习装炮弹,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一颗三十公斤重的教练弹被反复

推进炮膛又退出,实在是苦不堪言。他觉得座舱盖被打开,一缕阳光照进座舱,他没有抬头,继续在

装填。
 楼主| 发表于 2006-4-25 09:52:4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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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军,有你这样装炮弹的吗?炮长是怎么教你的?"段铁柱在座舱口说。
  袁军连头也没抬∶"班长,有话就说,用不着做铺垫,你到底想说什么?"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的大姆指要护住炮弹引信,尤其是推弹入膛时,摘下保险帽的炮弹引信

,几公斤的碰撞力就可以引起爆炸。"段铁柱教训道。
  "我说班长,这不是颗教练弹吗?它好象炸不了吧?"
  段铁柱的声音严厉起来∶"指导员是怎么说的?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要从思想上把每一次

练习都当成实战,你就这样把连首长的话当耳旁风?"
  "嗬,还连首长?我听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呀?叫声连长指导员就行了,还首长?你不觉得有点儿

肉麻吗?要不赶明儿我也叫你班首长得了。"袁军刻薄地挖苦道。
  "袁军,你一个新兵口气可不小,不要以为你爸爸官儿大就可以不把基层领导放在眼里,你这样

下去恐怕没什么好处。"
  "行啦,你找个凉快地方呆会儿去好不好?找什么碴儿呀,也就是现在,我脾气好多了,要放在

以前,我非让你满地找牙不行。"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袁军摸起一个大号搬手,慢慢向座舱口爬∶"咱们到外面说话。"
  "怎么着?你还想打人?你等着,我去找指导员,这个兵我带不了……"
  座舱盖砰的一声被关上,段铁柱到连部告状去了。
  袁军无力地坐下,恨恨地说∶"真***虎落平阳遭犬欺……"
  周晓白终于收到钟跃民的来信,她兴奋地直哆嗦,抓住信封就一通猛跑,一直跑到休养区的花园

里,她坐在长椅上手忙脚乱地撕开信封,以致于把信纸都撕破了,钟跃民的信很简单,干巴巴的,不

具任何感情色彩。
  晓白∶你好!
  我和郑桐已在陕北安下家来,这里离毛乌素沙漠很近,因此风沙很大,陕北的山地,都是土质很

松散的黄土堆,由于干旱少雨,每座山包都是一个大灰堆,人走上去,就象走进了散包水泥堆,尘土

飞扬,遮天蔽日。
  我们知青点共有十个人,都是来自海淀区不同的学校,大家以前不认识,现在也没什么好聊的,

只有郑桐还能和我交谈。
  这里的农民生活很苦,基本上是靠天吃饭,这里没有灌溉渠道,甚至没有象样的平地,就更别提

梯田了,春天把谷种撒在黄土坡上,剩下的事就是等着下雨,要是二十天内没有下雨,种子就会旱死

,这一年就会颗粒无收,即使最好的丰收年景,粮食也只够吃八九个月的,每年青黄不接时,全村人

就集体外出讨饭,这已经成了石川村的传统,我们知青目前的粮食还够吃一两个星期的,等粮食吃完

,大家就该外出讨饭了,我和郑桐正在商量,是不是准备些节目,比如样板戏什么的,讨饭时还可以

兼卖艺。郑桐这小子现在成天琢磨蒙人的招儿,一会儿说要练练吞铁球,一会儿又想弄点儿汽油练嘴

里喷火,反正是想把当年天桥练把式的歪招儿全拿到陕北来唬弄老乡。我曾提议表演硬气功,弄几块

糟一点儿的砖头码在他头上练开砖,但被郑桐坚决拒绝了,直到现在还没想出什么更富创造力的主意

来。
  我现在正和村里的杜老汉学唱信天游,这老头儿肚子里简直是个杂货铺,一首同样的歌词他能唱

出不同曲调的七八个版本,老头儿平时烟袋不离手,抽烟抽得肺气肿,一喘气就能听见肺部呼噜作响

,嗓音如同漏气的风箱,可他那破锣嗓子唱陕北民歌简直是一绝,好几次听得我眼泪差点儿流下来,

那种特有的韵味真是令人难忘,我是迷上信天游了。
  我们现在已经开始春播了,看样子这几天不会下雨,播下的谷种很有可能被旱死,村里的常支书

正在暗中准备祈雨仪式,因为他是党员,不能公开参加这类活动。
  总之,生活虽然苦一些,但我们很快乐,尤其是每天临睡时和郑桐斗嘴,其乐无穷,这家伙近来

嘴皮子越来越好使了。
  困了,油灯里也快没油了,下次再写。
  祝∶一切顺利。
  钟跃民
  1969415
  就这一封干巴巴的信,没有一句问候,也没有任何感情流露,若是不相干的人看了,会以为这是

两个男人之间的通信。不过,周晓白已经很知足了,她看得如醉如痴,时而捧腹大笑,时而潸然泪下

。陕北农村的贫困程度使她感到震惊,这已经超出她的想象,她无法想象,要是自己处在那种环境里

会怎么样。钟跃民的信中只有平谈的叙述,丝毫没有表现出人在苦难中忍受煎熬的心理状态,她仿佛

能看见钟跃民和郑桐这两个活宝在苦中做乐的情景,周晓白很想知道他们的居住环境,他们的主食吃

什么,有没有莱吃,干活儿累不累,可这些细节,信上一点儿没提。周晓白突然发现,她真是很喜欢

钟跃民,这个家伙身上有种很特殊的气质,既浪漫又现实,甚至还有几分无赖,几分玩世不恭,几分

游戏人生的生活态度,这家伙简直是个奇妙的混合物,和他相处,你会感到很快乐。他无论走到哪里

都能找到好玩的事,而且马上就兴致勃勃地玩起来,还玩得一本正经,玩得很象那么回事儿。一个曾

经迷恋柴科夫斯基音乐的人,居然又在穷乡僻壤迷上了陕北民歌,而他下个月的口粮还不知怎么解决

呢。周晓白认为,讨饭是一件既痛苦又无奈的事,一个正常人的尊严和自信心都将被屈辱所代替,而

钟跃民和郑桐竟然把讨饭当成了狂欢的节日,还煞有介事地准备街头卖艺,他们玩得可真开心,真不

愧是"玩主",这就是钟跃民。
  周晓白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柔情,她把信仔细装进贴身衬杉的口袋里,心里在想,一定要抽时间给

他写一封长信,但愿他别玩得忘乎所以,把自己给忘了。
  此时在陕北的石川村知青点,钟跃民正盘腿坐在土炕上和曹刚下象棋,这是一场赌局,每盘棋的

赌注是一个窝头,钟跃民已经连输了两盘,这第三盘看来也悬了,他一不留神,被曹刚来了个"马后

炮",曹刚大喜过望地蹦下土炕:"哈,你哪儿跑?马后炮,你完了。"
  钟跃民连忙悔棋:"哎哟,你的马在这儿?我没看见,不行、不行,我不走这一步了。"
  "又悔棋是不是?不行,咱这可是挂了赌的,你已经欠我三个窝头了,想赖帐是怎么着?"
  钟跃民道:"好好好,不赖帐,咱接着来,不就三个窝头么?"
  曹刚伸出手:"嘿嘿,本店概不赊欠,先把帐清了再说。"
  钟跃民急哧白脸地说:"一会儿开饭就给你,你急什么?来,再接着来,我先走了,当头炮"
  曹刚摇摇头道:"不下了,吃完饭再说,要是你这盘再输了,连晚饭都没你什么事了,让你看着

我吃,我也不忍心,到时候心一软,得,又退你一个窝头,我不是白赢了?"
  "我饿着我乐意,你也别心软,不就扛两顿么?小意思,来,接着来。"
  郑桐走进窑洞说:"跃民,昨天是你做的饭吧?粮食没了你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钟跃民一拍脑门:"粮食没啦?哎哟,我想起来了,我给忘了,对不起,对不起,一点儿都没剩

下?还能凑合一顿么?"
  郑桐没好气地:"连他妈一点儿渣儿都没剩下。"
  曹刚恍然大悟:"我操,我说你小子连输了三个窝头怎么一点儿不着急?闹了半天是蒙我呢?"
  钟跃民连忙解释:"谁蒙你谁是孙子,我还真给忘了。"
  郑桐笑道:"你小子不是要带队要饭吗?走吧,跟村里老乡借几件破棉袄穿上,一人再弄一根打

狗棍,要饭归要饭,这身行头可不能含糊。"
  钟跃民搔搔头皮:"就算去要饭也得明天去呀,今天怎么过?还一顿晚饭呢,嗯?这味儿真香,

谁家做饭呢?"
  曹刚说:"那三个女生呗。"
  在知青点的伙房里,蒋碧云刚打开热气腾腾的蒸锅,钟跃民闲逛般溜进来搭讪道:"嗬,真香啊

,做什么呢?"
  蒋碧云眼皮都没抬:"还能做什么?窝头呗。"
  钟跃民腆着脸道:"能尝尝么?"
  "不能。"
  "别那么小气,好歹都是北京海淀的,又是坐一趟火车来的,俗话说得好,老乡见老乡,两眼泪

汪汪,你看我这眼泪都快流下来啦……"
  "少套磁,有事儿说事儿。"蒋碧云干脆地回答。
  钟跃民不屈不挠地说:"得,不说老乡,咱们总算是邻居吧?两个宿舍挨着,中间不就隔着一堵

墙么?《红灯记》里李奶奶那句台词是怎么说的?拆了墙咱就是一家人了,铁梅那句话说得更绝,你

猜她怎么说?她说不拆墙咱也是一家子……"
  "钟跃民,你油嘴滑舌说了半天,就是想蹭饭吧?"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只是想借点儿粮食,你看,一个是蹭,一个是借,这两者之间有本质的区

别……"钟跃民嘟囔着。
  蒋碧云直截了当地拒绝:"不借。"
  "要不,算是高利贷吧,借一斤还两斤,怎么样?"
  "我不稀罕。"
 楼主| 发表于 2006-4-25 09:53:2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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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跃民想发作又忍住,悻悻地走了。蒋碧云望着钟跃民的背影,脸上充满了轻蔑的表情。
  村支书常贵正坐在自家炕桌前吃饭,桌上摆着几个窝头,他和老婆孩子每人都端着一个大碗在呼

噜呼噜地喝着野菜糊糊。
  钟跃民在外面喊:"常支书在家吗?"常贵紧张地小声说:"快收起来。"
  婆姨飞快地把剩饭收走,常贵这才披着老羊皮袄走出门:"是跃民呀,窑里坐。"
  钟跃民走进窑洞,常贵按照村里的习惯用语寒喧道:"吃了么?"
  "没有,常支书,你吃了么?"
  常贵显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吃啥么?我家断顿啦。"
  钟跃民似乎没有料到,他愣了一下,欲言又止,他仔细地审视着常贵,常贵也若无其事地眯起小

眼睛和钟跃民对视。
  钟跃民忽然笑了:"既是这样,那我就什么也别说啦,常支书,明天我们去讨饭,村里还有谁一

起去?"
  常贵蹲在炕前,装满一烟锅烟叶点上火说:"把老弱病残都带上,这是规矩。"
  钟跃民用哀求的口吻说:"常支书,我们今天就有点儿过不去了,村里能先借我们点儿粮食么?

让我们把今天先过去。"
  常贵不为所动:"哪还有粮食?咱村的人饿上一两天是常事,这不算啥,习惯了就好啦。"
  钟跃民只好站起来告辞,他走到门口又站住,转过身来:"支书,咱村没来过日本鬼子吧?抗日

战争时,日本人没过黄河嘛,咱村到哪儿学的这套坚壁清野的功夫?"
  常贵装糊涂:"你这娃说啥?"
  "没说啥,支书,你歇着,我走了。"
  钟跃民没想到粮荒来得这样快,也没想到一旦粮食没了,后果会如此严重。自从中午发现口粮已

经用光,一直到晚上睡觉,男知青们四处借粮,竟没有借到一粒粮食,大伙生生饿了两顿饭。钟跃民

明白,这里的农民已经是被饿怕了,他们把粮食看得比命还重要,你朝他借老婆也比借粮好开口。再

说有些农民家里肯定也是早已断顿了,既然钟跃民曾经大包大揽地答应过支书,要带队去讨饭,那村

民们就老老实实地等着。钟跃民以前一直认为凡事都一样,车到山前必有路。却没想到现在居然所有

的路都被堵死了,就是想偷都没地方偷去。傍晚时候,钟跃民和郑桐走了十几里地,到相邻的许家围

子去偷鸡,谁知在贫困地区鸡比凤凰还金贵,家家都看得很紧,他们一进村就被村民们盯住,走到哪

儿都有人监视,根本没机会下手,再溜达一会儿,就发现许多村民手里都拿着扁担镰刀之类的家伙望

着他们,钟跃民知道今天偷鸡是没戏了,闹不好再让人家暴打一顿,他们便识趣地打道回府了。谁知

走到半路上两人就没劲了,只好走一会儿歇一会儿,用了两个小时才走回村。
  在知青点的男宿舍里,男知青们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郑桐有气无力地说:"跃民,我浑身没劲,头也有点儿晕。"
  钟跃民道:"这是低血糖症状,睡着了就不觉得了,睡吧。"
  "扯淡,我睡得着么?胃里火烧火燎的,这叫什么事啊?咱们招谁惹谁了?把咱们送到这鬼地方

挨饿。"郑桐大发牢骚。
  钟跃民不满地说:"郑桐,你烦不烦呀?才两顿饭没吃就扛不住了?要不你把我吃了得了。"
  郑桐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嘿,你还别馋我,有能耐你把屁股上的肉给我割一块,谁不吃谁是孙

子。"
  钱志民也睡不着,便索性坐起来:"操,早知道到这儿来挨饿,我他妈打死也不来,我们学校的

孙洪就是不报名,老师,同学,居委会的老娘们儿,走马灯似的到他家动员,这孙子真沉得住气,你

说破大天,他就是一声不吭,到了晚上,这哥们儿就开始脱衣服上床,嘴上还说着,女同志请回避一

下,我里面可没穿裤衩。"
  男知青们大笑起来。
  曹刚说:"就咱们这帮人是傻B,一动员就屁颠儿屁颠儿地来了,听说不来的最后也在北京分配

工作了。"
  郭洁问道:"跃民、郑桐,你们育英学校的人下乡的不多,多数都当兵去了,你们怎么没当兵?

"
  钟跃民反问:"你们不是也没去吗?"
  郭洁说:"我们是平民子弟,本来就应该来插队。"
  郑桐插嘴道:"我们还不如平民子弟,是可以教好的子女,连***征兵体检都不让参加。"
  郭洁感叹着:"我算明白了,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世上哪有什么平等?人的地位有很多层

,好比我住在一楼,跃民住在二楼,有一天二楼的楼板上破了一个窟隆,跃民一不留神掉下来,这才

刚刚和我拉平,要是我的楼板也破了个窟隆,得,我该掉到地下室里去了。"
  钱志民也加入了讨论:"没错,要是跃民一挣巴,又顺着窟隆钻回二楼了,你小子肯定还在地下

室里听蛐蛐儿叫呢,人那,争不过命去,因为不在一条起跑线上。"
  钟跃民觉得这类话题很无聊,忙岔开话:"我说哥几个,都不饿是怎么着?少说两句,节省点体

力,明年到县城还有四十多里地呢。"
  钱志民灰溜溜地说:"去***,走不动了我就当'路倒儿'啦,反正活着也没劲。"
  郭洁好象突然想起来什么∶"那三个女的真不仗义,眼看着咱们挨饿也不借粮,女的就是抠"
  钟跃民无所谓地说∶"是咱们提出分伙的,现在就是饿死,也不能说软话,丢份儿的事可不能干

。"
  其实他们误会这三个女知青了,此时她们正在知青点的伙房里做饭。王虹和李萍在贴饼子,她们

已经把所有的粮食都拿出来了,蒋碧云坐在灶旁拉风箱,熊熊的火光映红了她忧郁的脸,她很后悔今

天中午对钟跃民的态度,她不是小气人,也知道这点粮食无论怎么省也撑不了几天,他们早晚要去讨

饭,她是对钟跃民有气,有意要难为他。
  蒋碧云的父亲是大学教生物学的教授,母亲是和父亲同系的讲师,她从小在学校里是品学兼优的

好学生,这类好学生对钟跃民这样的坏孩子向来有成见,更何况出身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一向看

不上出身干部家庭的孩子,他们从小就被父母灌输了一套观念,咱们这样的家庭无权无势,父母帮不

了你们,你们的将来只能靠自我奋斗。蒋碧云是在这种教育下长大的,她对于干部子女有着一种很极

端的看法,八旗子弟,衙内,喜欢吹嘘父母的地位,目中无人,不学无术,虚荣浅薄,很多干部子女

还缺乏教养,继承了他们土包子父母的禀性,以无知为荣耀。
  1966年8月,红卫兵运动兴起,蒋碧云的父母被揪斗,当时她还在学校跟着红卫兵们"破四旧",

象她这种非红五类出身的人,是没有资格参加红卫兵的,她只能参加"红外围",她很感谢红卫兵们

能给她这个参加革命的机会,于是每天几乎住在学校里,很少回家,直到有一天,父母的单位通知她

去处理父母的后事,蒋碧云才知道父母已经双双服毒自杀,尸体也已经火化了,听到这个消息后,蒋

碧云一下子就垮了,她疯了一样回到家,在家里翻了整整一天,她什么也没有找到,父母就这么不声

不响地走了,连一封遗书都没留下。从此,蒋碧云再也没有笑过。
  蒋碧云从那时起,就开始对红卫兵产生一种极强的仇视心理,既而扩大到干部子弟这个群体刚来

的第一天,她就开始讨厌钟跃民,把他当成了无赖,而钟跃民似乎也有意做出一副流氓相来招她烦,

仇就是这么结下了。
  李萍和王虹知道钟跃民借粮的事后,都埋怨蒋碧云做得太过份,王虹很不满地说:碧云,你不该

这样,咱们是个集体,眼看他们挨饿,咱们吃得下吗?
  李萍也叹了口气说:这些男生真可怜,两顿没吃饭了,钟跃民是个好面子的人,他在借粮之前肯

定是左右为难,鼓足很大勇气才开的口,你一下子就把他顶到南墙上,他饿死也不会求咱们了。
  蒋碧云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立,原来李萍和王虹对钟跃民的印象不错,她们可能真的认为蒋碧云是

舍不得借粮,把她当成了小气鬼,蒋碧云委屈得捂住脸哭了。
  在男知青宿舍里,大家都聊得没劲了,郑桐不停地翻身,唉声叹气。
  钟跃民踹了他一脚:"郑桐,你他妈安静点儿行不行?老挤我干什么?"
 楼主| 发表于 2006-4-25 09:54:0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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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桐有气无力地说:"我想起那次和袁军买冰激凌的事,当时吃得哥几个直拉肚子,我当时还发

誓,以后再不吃冰激凌了,现在一想,要是有冰激凌,哥们儿能吃一桶。"
  钟跃民坐了起来说:"郑桐,我知道你饿,但你得学会忍耐,忍不住也得忍,不但要忍过今夜,

明天还要忍到县城,到了县城能不能要到吃的还不一定,就算要到一点儿吃的,咱还不能吃,因为还

有村里的老人和孩子,咱们还得忍,不为别的,因为咱们是男人,你明白吗?"
  "明白啦,这辈子我忍了,下辈子打死我也不当男人了,跃民,还有什么法子不让我当男人?"
  钟跃民笑了:"这倒有办法,曹刚,你那镰刀还在吗?拿过来,我要阉了这小子。"
  男知青们起哄:"对,阉了丫的。"
  大家正闹着,郑桐听见有人在敲门,门外传来蒋碧云的声音:"是我,蒋碧云。"
  钟跃民吼了一声:"有事明天再说,我们都没穿衣服,别招我们犯错误啊。"
  蒋碧云也不示弱,她大声喊道:"钟跃民,你混蛋,把门打开。"
  郑桐把头伸出被窝起哄道:"蒋碧云同志,我们已经不行啦,永别了,我身上还有两毛钱,就算

我这个月的党费吧,你千万不要太悲伤,掩埋好我们的尸体,你继续前进吧,等到全人类都得到解放

那一天,别忘了在我们墓前献一束鲜花……"
  王虹在门外笑骂道:"都饿得爬不起来了,还臭贫呢,我们这儿还有点儿吃的,你们要不开门,

我们可走了。"
  男知青们象火烧屁股一样蹦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门开了,三个女生端着一些玉米面饼子走进来。李萍笑道:"都饿了吧?我们特意晚点儿来,让

你们多饿一会儿,省得你们不珍惜,都起来吃饭吧,我们也把粮食都用光了,明天咱们一起去要饭。

"
  男知青们欢呼着"女生万岁",纷纷抓起饼子狼吞虎咽起来,只有钟跃民用被子蒙住头在装睡。

蒋碧云过去推了他一下说:"钟跃民,你装什么蒜?起来吃饭。"
  钟跃民翻了一个身,脸朝里道:"不饿,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那白天是谁去我那里想蹭饭?"
  "此一时彼一时也。"
  "这话怎么讲?"
  钟跃民无奈地坐起来说:"那时我拿你当革命战友,向你借粮,现在性质不一样了,好比地主向

穷人施舍,咱人穷志不穷。"
  蒋碧云小声道:"你是不是想让我求你?"
  "别,我不饿,才一天不吃饭,哪至于就扛不住了,我是想体会一下红军长征时感觉。"
  蒋碧云细声细语地说:"钟跃民,我知道我今天伤了你,我向你道歉,你先吃饭,别的事咱们以

后再谈好不好?"
  "哪儿的话?你的粮食你有权不借,这天经地义,用不着道歉。"
  蒋碧云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哀求:"跃民,吃饭吧,我求你了。"
  "我真不饿,谢谢你啊。"
  蒋碧云突然爆发了:"钟跃民,收起你那套自尊吧,你以为就你有自尊?为什么就不关心一下别

人的感受?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的傲慢劲,那种浸到骨子里的傲慢。"
  钟跃民疑惑地看着蒋碧云:"你没犯病吧?干吗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是我看不惯你,我对你们干部子弟有成见,六六年红八月,你们抄家,打人,不可一世,当灾

难触及你们自己家庭时,你们就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甚至以流氓自居,嘲笑一切,以示自己的

与众不同。"
  "你可以有自己的看法,可你干吗又给我们送吃的,是想嘲笑我吗?"
  "你错了,我没这么狭隘,我是突然想明白了,觉得这样下去挺没意思的,我们十个人是个集体

,既然社会把咱们抛到这种穷乡僻壤,我们还能指望谁呢?我们自己再勾心斗角,就太让人看不起了

。"
  钟跃民似乎受到震动,他沉默了片刻,拿起一个饼子轻轻咬了一口。
  蒋碧云的眼圈红了:"跃民,谢谢你,你原谅我了?"
  钟跃民艰难地点点头,他眼睛有些湿润了。
  蒋碧云在一瞬间就泪流满面了∶"跃民,对不起……"
  知青们都流泪了,他们仿佛突然成熟了,生活似乎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窑洞外面起风了。
  第八章
  同样是讨饭,却各有各的感觉,蒋碧云接过半块馍,眼泪就涌了出来,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屈

辱。而在钟跃民和郑桐看来,这简直是狂欢的节日,人生能有几次讨饭的经历?知青狂飙扫县城。
  县城唯一的一条大街上,走来一支奇形怪状的讨饭队伍,这支奇怪的队伍引起了县城居民的好奇

,旁边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其实,这一带属于贫困地区,每年青黄不接的季节,农民集体外出讨饭

早已蔚然成风,县城的居民也已司空见惯,本来没什么可奇怪的。但这支讨饭队伍却很引人注目,因

为这里面居然有北京知青,特别是还有女知青,这倒是件新鲜事。还有,往年讨饭的农民都很安静,

他们在乞讨的时候都是小声哀求,绝不喧哗。可今天这支讨饭队伍却闹闹嚷嚷,很是热闹,县城的居

民们都闹不明白,讨饭吃怎么可以如此气壮如牛,就象谁该他们的。
  钟跃民和郑桐穿着借来的四处露棉花的破棉袄,腰里扎着草绳,一手端着破碗,一手拿着打狗棍

。他们的身后是石川村老人和孩子组成的讨饭队伍,曹刚、钱志民、蒋碧云等知青们夹杂其间。
  郑桐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挤,他举着一个边缘已成锯齿状的粗瓷

破碗拚命向人群里凑,嘴里还大声念叨着:"大爷大娘们,大叔大婶们,大哥大姐们,革命战友们,

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已经三天没吃饭啦,快扛不住啦,给口吃的吧……"
  人群象躲避瘟疫一样四散躲开,郑桐举着破碗穷追不舍,连曹刚和钱志民等人都看不下去了,这

简直是起哄架秧子,哪里是讨饭?
  曹刚批评道:"郑桐,你他妈穷追人家大姑娘干什么?瞧把人家吓的,你是要饭还是抢人呢?"
  郑桐坏笑着:"这你就不懂了,一般大姑娘都心眼儿好,看哥们儿可怜,保不齐就把钱包掏出来

了。"
  钱志民笑骂道:"你丫悠着点儿,闹不好饭没要着,倒把咱们当流氓抓了。"
  钟跃民对围观的人群双手抱拳:"父老乡亲们,大爷大娘们,我钟跃民初到此地,讨饭谋生,请

乡亲们多多包涵,有钱您就捧个钱场,没钱您就捧个人场……"
  郑桐笑道:"跃民,你这路子不对,这他妈哪儿是要饭的?这是天桥卖大力丸的。"
  钟跃民刚酝酿好情绪就被郑桐搅了,于是他便烦了:"去去去,一边要饭去,你要你的,看我干

什么?各人有各人的路数,甭管白猫黑猫,要着饭就是好猫,哎哟,我操,我怎么浑身痒痒?坏啦,

坏啦,这件棉袄上有虱子,郑桐,快帮我挠挠背。
  郑桐幸灾乐祸地笑道:"你才发现?我刚一穿上就明白啦,这哪儿是棉袄?整个儿一动物园,这

虱子也太孙子了,你就在背上溜达溜达得了,老二那也去,害得我挠都不敢挠。"
  郑桐把手伸进钟跃民的后背挠痒。
  钟跃民舒服得半合着眼对大家说:"大家都散散,分头行动,别在一起聚着,蒋碧云,你扶着张

大娘,单走一路,知青们都各自找一个老人或孩子带着,曹刚,你别一副大爷相儿,这象要讨饭的吗

?比人家施主还牛,郑桐,把你那破眼镜摘了,你这也不是要饭的形象,整个儿一摘帽右派。"
  大家都默认了钟跃民的权威,真把他当成了负责人,讨饭队伍分散走开了。
  钟跃民叫住郑桐:"郑桐,你别走,我背上还痒呢,再给我挠挠。"
  郑桐急着要走:"跃民,咱这可是干正事呢,你别耽误我要饭。"
  "耽误不了,你就跟我走吧,把口袋准备好,省得一会儿装不下。"
 楼主| 发表于 2006-4-25 09:54:3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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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桐半信半疑:"跃民,你爸参加革命之前,是不是当过丐帮帮主?你丫怎么这么轻车熟路?"
  蒋碧云扶着石川村七十多岁的张大娘在一处临街人家的门口乞讨,临街门里走出一个中年妇女奇

怪地望着她们。蒋碧云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实在开不了口。
  中年妇女问道:"姑娘,你们是干什么的?"
  蒋碧云涨红了脸,艰难地说:"我们……是讨饭的。"话没说完,她的眼泪便滴落到胸前。
  中年妇女的眼圈儿也红了,她同情地问:"是插队知青吧?"
  蒋碧云点点头。
  张大娘颤巍巍地伸出手:"他大婶,可怜可怜我老婆子吧,村里断顿啦。"
  中年妇女叹了口气,进门拿出一个馍:"唉,做孽呀,姑娘,拿着。"
  蒋碧云接过馍,流着泪连连鞠躬:"谢谢大婶,谢谢大婶。"
  她把馍掰成两半,递给张大娘一半,白发苍苍的张大娘接过馍,迫不及待地啃起来。蒋碧云轻轻

咬了一口,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再也忍不住了,终于呜呜地哭起来。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一

个堂堂正正的人为什么会沦落到讨饭的地步?难道这就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张大娘可没有蒋碧云的感受,她边啃馍边劝道∶"姑娘,有馍吃还哭啥?你是不习惯哩,往后习

惯了就好了,我刚嫁到石川村时也不习惯去讨饭,那年我刚生了娃,家里就断了粮,我死活不去讨饭

,我男人就打我,不去也得去,咱农民就是这命,我男人打人可狠呢,可真把我打怕了,我抱着娃就

去了,后来就习惯了,五十多年了,年年都讨饭,只记得有两年庄稼收成好,没讨饭,咱石川村世世

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蒋碧云吃了一惊∶"五十多年里只有两年没讨饭?"
  "可不是吗,我记得很清楚,那都是雨水好的年景,不旱不涝,这样的年景太少了。"张大娘说

话时已经把半个馍啃光了。
  蒋碧云感到一种强烈的震撼,嘴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无法表达自己的感受,只是呆呆地望着

张大娘。她在想老人的话,习惯了就好了,这就是我的命吗?
  钟跃民和郑桐可没有蒋碧云这种屈辱感,他俩都善于把生活当成游戏来玩,而且总能在游戏中发

现新的乐趣,这会儿他俩正玩得高兴。
  钟跃民站在一处临街的高台阶上,甩动破棉袄,双手擎破碗,摆出京剧《红灯记》里李玉和的造

型大吼一声:
  谢--谢--妈。
  临行喝妈一碗酒,
  浑身是胆雄赳赳,
  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
  千杯万盏会应酬
  ……
  "好!"看热闹的人群中传来起哄叫好声。
  "再来一段"
  钟跃民拱拱手道:"哪位先给点儿吃的,肚里没食,唱不动啦。"
  一个小伙子扔过两个烧饼:"接着。"
  "谢谢"钟跃民接住烧饼,分给郑桐一个,两人狼吞虎咽吃起来。
  有人喊:"快点儿吃。"
  钟跃民被噎得直翻白眼:"就……完……"
  郑桐边啃烧饼边撑着口袋向人群乞讨,人群纷纷散开。他愤怒地追逐着人群,嘴里不干不净地骂

着∶"才他妈听完戏就想跑?你们这些人怎么老想不劳而获?想白蹭戏是怎么着?都他妈给我站住,

一群没良心的东西。"
  小县城的居民还没见过这么横的要饭的,看他这意思,不给就要揍人,当年的丐帮也没这么不讲

理。况且郑桐的打狗棍也很醒目,这不是一般乞丐使用的那种细细的枣木棍,而是一根头粗尾细的镐

把,看着就很吓人。居民们纷纷躲避,郑桐撑着口袋紧紧跟着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那中年人最后

竟撒开腿跑起来,郑桐越想越气,他认定这人是个舍命不舍财的小气鬼,还真想用镐把敲他一下,他

一鼓作气地把中年人追出几百米远才拎着空口袋回来。
  郑桐骂骂咧冽地返回原处,见钟跃民正嘻皮笑脸地向一个青年妇女凑过去,那妇女大惊,连忙躲

开,钟跃民锲而不舍地追逐着。
  那妇女跑进一座院子,钟跃民追到院子门口,向里张望。
  一个男人拎着擀面仗气势汹汹地从院子里迎出来,钟跃民立刻转身逃窜,那男人插着腰,破口大

骂。
  郑桐乐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钟跃民臊眉搭眼地返回来,解释道:"那哥们儿大概以为我在拍婆子,我他妈有病是怎么着?跑

到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干这个?那女的呲着一对黄澄澄的大板牙,看着跟象牙似的,我心说模样不好

心眼儿总该好点儿吧?谁知心眼儿也不好,一点儿同情心也没有,见了咱要饭的,不给也就算了,还

指使男人抄擀面仗,有这么欺负穷人的么?。"
  郑桐乐得直不起腰来∶"谁知道你是要饭还是调戏妇女呢?连我都看不出来,难怪人家丈夫跟你

急了。"
  钟跃民长叹一声∶"看来这小县城里的人也不好糊弄,得想点儿别的辙。
  郑桐抖抖空口袋嘲笑道:你还真事儿似的?拿个口袋来,你大概是想吃饱了肚子,再扛回去一口

袋,做什么梦呢?"
  钟跃民搔搔头皮说:"看来要饭也得学点技巧,怎么才能把人的同情心调动起来,咱俩身强力壮

的,不是弱者形象,穿得再破烂也没用,人家把咱们当成了农村二流子了。"
  郑桐一拍脑门:"有啦,咱从村里带出了不少孩子,穿得都象叫花子似的,咱找个孩子来个卖儿

卖女怎么样?我找张纸,上面写,生活所迫,忍痛卖儿。给孩子脑袋上插个草标,当街拍卖,咱俩只

需往墙根儿下一坐,装出一副饥寒交迫的样子就行了。"
  钟跃民摇摇头:"馊主意,闹不好让警察把咱们当人贩子抓了,就你这右派形象很容易让人往政

治上扯,不说你是向党猖狂进攻,至少也是成心给社会主义抹黑,你见过几个叫花子戴着眼镜要饭?

我说怎么要不着吃的呢?都是你这形象给闹砸了。"
  "我操,你不说你要饭的手艺太潮,倒赖我形象不好,你丫往那儿一站,两眼就滴溜溜乱转,一

副老奸巨滑的模样,很容易让人怀疑你是化了妆的台湾特务。"
  钟跃民抄起打狗棍要揍郑桐,郑桐忙用打狗棍招架。两人似乎忘了饥饿,在大街上打闹起来
  曹刚匆匆跑来,他离着老远就喊上了:"跃民,不好啦,郭洁和钱志民他们出事了。"
  钟跃民惊问:"怎么回事?"
  "郭洁顺了人家一块腊肉,钱志民掩护,结果让人家抓住了,正挨揍呢。"
  钟跃民抄起镐把说:"快叫咱们的人,都带上棍子,把郭洁他们抢回来。"
  曹刚心急如火扭头就跑。
  钟跃民紧了紧腰上的麻绳,对郑桐道∶"好久没打架了,今天该练练啦,你行吗?"
  "没问题,哥们儿手正痒痒呢,抄家伙,走!"
  钱志民和郭洁站在路旁,街对面是个肉店,一个肉案板摆在店门口,上方挂着几块腊肉。那腊肉

很诱人,瘦肉部分是紫红色的,肥肉部分是腊黄色的,还往下滴着油。两个扎油布围裙的售货员站在

肉案后面聊天。
  钱志民和郭洁看着腊肉便两眼发了直,他们刚才什么也没要着,早已饿得两眼发花,这才知道要

饭也不那么容易,他们去了一个饭馆,想拣点儿顾客吃剩下的食物,谁知这小县城的人都节省惯了,

根本没有剩东西的习惯,临走时连面汤也一口喝掉,这样的饭馆,本地乞丐从来不去,因为去了也是

白搭。钱志民和郭洁在饭馆门口观察了一个小时,发现食客们走后,他们的碗干干净净的,简直用不

着洗了,两人失望地走开。
 楼主| 发表于 2006-4-25 09:55:1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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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钱志民和郭洁望着那块腊肉便产生了些幻觉,他们似乎看见那块腊肉上长出了一只小手,

那小手越来越长,竟探过了马路,轻轻抚摸着他们空空的胃囊,钱志民和郭洁感到那只小手很温柔,

不但抚摸着他们的胃,甚至还勾着他们的魂儿,于是他俩便对那块腊肉产生了某种依恋。
  钱志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腊肉,嘴里喃喃道:"中间那块腊肉最大,大约有七八斤,你弹跳没问

题吧?"
  郭洁目测着助跑的角度和距离说:"没问题,打篮球时的篮板也就这么高,哥们儿可是我们学校

篮球队的主力。"
  钱志民下了决心:"你摘下来就跑,我给你断后。"
  "看我的。"郭洁开始助跑,他斜着穿过马路,速度越来越快,转眼就冲到肉案前,纵身窜起,

一个标准的贯篮动作,那块最大的腊肉被摘到手,郭洁提着腊肉拚命地跑。
  肉案后的两个售货员愣了片刻,便大叫着追出来。
  钱志民适时地掀翻了路边一张卖吃食的桌子,两个售货员被绊倒,钱志民转身就跑,两个售货员

大骂着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追。
  钱志民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他为了滞阻售货员的追赶,便不断地给追赶者制造障碍,在一个杂

货店门前,钱志民掩护郭洁提着腊肉跑过。两个售货员边跑边喊地追来。
  钱志民掀翻一摞荆条筐,无数只荆条筐在地上滚动。追赶者用脚踢开荆条筐,愤怒地继续追赶。

此举惹怒了杂货店的售货员,他们也加入了追赶者的行列。
  钱志民和郭洁跑过一个小吃店门口,店门前摆着几张桌子,几个当地居民正在捧着大碗吃面小吃

店的伙计在案板上熟练地拉面,将拉好的面条扔进锅里。郭洁提着肉兔子般地窜过人群,钱志民随后

连连掀翻了三张桌了。桌子上的碗碟,食物纷纷落地,碎片飞溅,汤汁四溢……
  小吃店的伙计们大怒,也纷纷抄起家伙追上去。
  钱志民的滞阻战术作用不大,反而激起了公愤,县城里的居民们还没见过这样猖狂的贼,按照他

们以往的经验,偷了东西的贼一般都自知理亏,只会没命地逃窜,哪有这样的贼?偷完东西还这么轰

轰烈烈?
  郭洁提着肉慌不择路地钻进一条小巷,钱志民随后跟进去。他们根本没注意巷口挂着"此巷不通

"的牌子。
  乱哄哄的人群追到巷口纷纷停下,不慌不忙地向小巷里走去。
  郭洁和钱志民在小巷尽头的一堵墙前绝望地回过身来。
  一群追赶者虎视眈眈地一步一步逼近了,他们的脸被愤怒扭曲着……
  郭洁和钱志民被五花大绑地押回肉店门口,几个当地青年正在殴打他们,他俩脸上被打得青一块

紫一块。
  一群围观者在起劲地喊着:"打、打死这些贼娃子。"
  "给他们挂牌子游街。"
  围观的人群突然大乱,纷纷逃散躲避……原来是钟跃民带着几个男知青,每人手持一根棍子扑上

来,不问青红皂白,照人群横抡过去。正在殴打郭洁、钱志民的几个当地青年被一阵乱棒打得抱头鼠

窜。
  钟跃民割断郭洁、钱志民身上的绳子,他俩红着眼抄起肉案上的切肉刀武装起来,知青们互相掩

护着夺路而逃。
  四处逃散的当地人又重新聚拢到一起,纷纷抄起家伙向知青们追去。
  这是钟跃民下乡以来最兴奋的一天,此时他身上洋溢着一股破坏的欲望,巴不得把这个县城闹个

底儿朝天,出一口多日郁闷在心头的鸟气。如果这时他手里有个炸药包,他也敢点燃了扔出去。
  知青们逃到县城唯一的十字街口都停住了,他们发现不同的方向都有黑鸦鸦的人群涌来,这次事

情可闹大了,县城的居民都红了眼,这会儿就是乖乖地投降也晚了,他们会被愤怒的人群活活打死,

退路是没有了。
  钟跃民带头闯进路口的一个饭馆,知青们紧随其后退进饭馆,他们用桌子、板凳等杂物堵塞了大

门。
  追赶的人群怒火中烧地动手拆除障碍物,企图冲进饭馆。知青们抱出厨房里的碗碟,向进攻者雨

点般地打去。
  进攻一方终于拆除了门口的障碍物,冲进饭馆,知青们边打边退,沿着楼梯退到了二楼。几个当

地小伙子冲上楼梯,被钟跃民和郑桐一阵乱棒打得沿着楼梯滚下去,进攻者们前仆后继地冲上来,钟

跃民和郑桐有些手忙脚乱,眼看抵挡不住了。这时曹刚拎着一个泡沫灭火器向进攻者迎头喷去。进攻

者们被喷得满头白沫儿,不得已而退下。郑桐大喜,忙拖出消防水龙带,打开阀门,水枪喷出强大的

水柱,劈头向进攻者们喷去。楼梯上的几个当地人被强劲的水柱喷下楼梯。进攻一方用碎砖,石头雨

点儿般地向楼上扔去……
  在县城的另一条街上,李奎勇和七八个知青正在闲逛。
  李奎勇是第二批来陕北插队的知青,和钟跃民他们在时间上相差了一个月。他一来就到处打听钟

跃民,但在陕北插队的北京知青有数千人,他一直没有打听到。今天是个赶集的日子,李奎勇和几个

知青也是第一次到县城来,
  两个男知青迎面跑来∶"奎勇,一伙北京知青和当地人打起来了,咱们管不管?"
  李奎勇一挥手:"走,去看看。"
  知青们纷纷向出事地点跑去。
  这时钟跃民等知青们已经退到饭馆的房顶上了,当地人搬来两架梯子,正在往房顶上爬,钟跃民

和郑桐合力用棍子顶翻梯子,梯子倒下,爬到一半的两个当地人也被仰面摔下。
  房顶上的知青们掀起瓦片向下砸去,满街的围观者纷纷躲避。进攻一方也用石块,砖块回敬房顶

上的知青。一时间十字路口砖头瓦片满天飞,连相邻的商店和民居也遭了殃,窗户上的玻璃都被打得

粉碎。
  这时李奎勇带人匆匆赶到,他一眼就发现站在房顶上忙乎的钟跃民,顿时吃了一惊,他意识到钟

跃民一伙今天把乱子闹大了,没有官方介入,今天恐怕是收不了场。
  李奎勇对身边一个知青喊道:"快去找县知青办的人,让他们赶快来人,不然要出大事。"
  那个知青点点头刚要走。
  李奎勇又想起了什么:"回来,今天来县城的北京知青不少,你只要碰见他们,就叫他们到这儿

来,人越多越好。"
  报信的知青跑远了。
  李奎勇双手做喇叭状大喊:"钟跃民,我是李奎勇。"
  房顶上的钟跃民发现了李奎勇,他高兴地大叫:"奎勇,你分在哪个公社?"
  李奎勇喊:"红卫公社白店村,你呢?"
  "我在土城公社石川村,有空儿到我那儿去玩。"
  "跃民,再坚持一会儿,县知青办的人马上就来。"
  钟跃民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哥们儿坚持到天黑没问题,让他们有能耐就点火烧房。"
  李奎勇同村的一个知青向房顶上喊:"哥们儿,是北京知青吗?哪个学校的?"
  郑桐回答:"育英的、海淀的,还有石油附中的,你们呢?"
  "我们是师院附中的,咱不是外人呀,都是海淀区的,哥们儿,别着急,我们帮你。"
  郑桐一边扔瓦片一边喊:"你们来了多少人?"
  "放心吧,有的是人,今天各公社来的北京知青有好几百,都往这儿赶呢。"
  钟跃民站在房顶上四处?望,果然发现路口的不同方向都有知青向这里涌来北京知青越聚越多。
  李奎勇从一个当地人手里抢了一根扁担大吼道:"北京知青们,都抄家伙,跟我上啊。"他一马

当先向当地人冲去,北京知青们纷纷拣起砖头,一窝蜂地向前冲去……围攻饭馆的当地人胆怯了,纷

纷后退,双方形成对峙状……
  一个知青高喊着:"县知青办马主任来了。"人群纷纷让开一条路。
  县知青安置办公室马主任带着几个警察挤进人群。
  这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个子不高,但显得很精干,他扬起手臂高喊道:"同志们、乡亲们,

我是县知青办的马贵平,今天发生的事,县委非常重视,派我来处理此事,请同志们相信县委,一定

会妥善把此事处理好。"
  一个当地人喊:"不行,北京知青偷东西,还打人,不能饶了他们,要给他们挂牌子游街。"
  当地人喧哗起来,群情激奋。
  李奎勇大怒:"去你妈的,北京知青都偷了东西?还挂牌子游街?想欺负我们北京知青,你动一

下试试?非踩平了你们县城。"
  那人举起一把斧子:"你骂人?你敢再骂一句?"
  李奎勇也举起扁担:"骂你是轻的,我还打你丫的呢。"他身后上百号北京知青骚动起来,纷纷

向前逼进……
  马主任见局势难以控制,便果断命令身边的警察:"张所长,鸣枪警告。"
  "砰!砰!"警察朝天鸣枪。人群静了下来。
  马主任厉声喊道:"我代表县委再说一遍,今天的事,县委一定会妥善解决的,谁敢煽动闹事,

谁再动手,一切后果自负。"
  一阵掌声传来。房顶上钟跃民一伙起着哄地振臂高呼:"坚决拥护县委的正确决定……"
  马主任抬头看见房顶上的知青们,怒火突然爆发出来∶"你们,都给我下来……"
  钟跃民等几个肇事知青坐在县知青办的会议室里。马主任和两个工作人员坐在他们的对面。
  马主任的目光来回扫视着几个肇事知青,知青们的脸上竟毫无愧色,甚至显得得意洋洋,他的目

光最后落在郭洁身上,他声色俱厉地问:"说,为什么偷东西?"
  郭洁满不在乎地回答:"因为饿呗。"
  "饿?就是这个理由?我要是也饿了,是不是也该去偷东西?"
  "那是您自己的事,也可能您比我们有觉悟,不会去偷,可我们不是觉悟低么?只有偷东西的手

艺。"
  马主任正欲发作,钟跃民说话了:"马主任,您消消气,别跟我们一般见识,论年龄您是我们的

长辈,应该是我们的叔叔,对不对?哥几个?咱们一块叫声马叔叔。"
  知青们乱哄哄地喊道:"马叔叔。"
  "马大叔"
 楼主| 发表于 2006-4-25 09:55:43 | 显示全部楼层
"马大爷"马主任被气乐了:"我要有你们这些惹事生非的侄子,非少活几年。"
  钟跃民和颜悦色地说:"要论身份,您是官,我们是草民,您为什么是官儿呢?因为您比我们有

觉悟,我们没觉悟的就该当草民,我们要是有您这觉悟,不就都当官了么?再说,我们本来就不是什

么好人,要不我们上这儿干吗来啦?"
  马主任听着不是味儿:"我说你们不是好人了么?照你的意思,咱陕北这块地方,只有坏人才配

来?是不是?你给我说清楚。"
  钟跃民:"马叔叔,您别误会,我说我们这些人,不是因为出身不好,就是因为本人表现不好,

总之,在北京人家都管我们叫流氓,那些出身好的人都当兵去了,被挑剩下的才发配到陕北,您要非

说陕北好,来陕北光荣,那就该让那些出身好,表现好的人来陕北,我们去当兵,这么光荣的事都让

我们给占了,我们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是不是?哥几个?"
  知青们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马主任盯着钟跃民道:"嗯,我看出来了,刚才一进门我就发现你那两只眼睛在滴溜溜乱转,鬼

主意很大,看样子这里你是头儿,你叫什么?"
  钟跃民的眼珠转了转道:"我嘛,叫……郑桐。"
  郑桐蹭地蹦了起来:"我操,我算看出来了,一有什么顶雷的事,你他妈肯定就叫郑桐,马主任

,我揭发,我要反戈一击,这小子叫钟跃民,您可千万别放过他,这小子坏透了,在北京时就不是只

好鸟儿。"
  知青们哄笑起来。
  马主任眯起眼睛凝视着钟跃民……
  钟跃民也微笑着和他对视,目光中充满挑衅意味……
  郑桐又开始打岔:"马叔叔,今天知青办是不是打算给我们办学习班?咱学习班管饭么?"
  钱志民附和道:"要管饭我们就不走了。"
  曹刚也跟着起哄:"马叔叔,咱这儿几点开饭?"
  郭洁问:"今天咱家吃什么?"
  马主任站起来:"钟跃民,你跟我来一下,其余人就坐在这儿反省。"
  钟跃民跟马主任走进办公室,他嘻皮笑脸道∶"马主任,您把我叫到这儿来,是给我开小灶么?

您千万别太客气,我和大伙一起吃大灶就知足了。"
  马主任盯着他说:"你算说对了,我就是来给你开小灶的。"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糕点推到钟跃

民面前,又起身倒了一杯开水:"慢点儿吃,不够还有。"
  钟跃民愣了,满脸狐疑地盯着马主任。
  马主任望着钟跃民,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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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跃民马上又恢复了常态,露出了玩世不恭的表情:"马主任,您还是有事儿说事儿吧,我长这

么大还没让人这么抬举过,照这事儿再多来几次,我非得心脏病不可。"
  马主任笑道:"小子,你别和我贫嘴,要是惹烦了我,我就揍你,因为我有权利揍你,你知道我

是谁?"
  钟跃民油嘴滑舌地说:您是我马叔叔呀?
  马主任点点头:"小子,你算说对了,你叫我叔叔一点儿也没吃亏,你才几个月大的时候我就抱

过你,我问你,你老家是湖南的吧?"
  "没错。"
  "长沙?"
  "对。"
  "你爸爸叫钟山岳?"
  "您认识我爸?"
  "何止认识?那时还没你呢,辽沈战役时,我是你爸的警卫员,孩子,你和你爸长得太象了,我

刚才一听你姓钟,马上就明白了。"
  钟跃民站起来,激动地抓住他的手:"您是马贵平叔叔?我听我爸说起过您,您救过他的命"
  马主任慈爱地抱住钟跃民,钟跃民突然有了种见到亲人的感觉。
  这个世界真小,没想到在这偏僻的陕北会遇见父亲的老警卫员,马贵平这个人,他从小就听父亲

讲过不止一次,当年在辽西平原上围歼廖耀湘兵团,国共双方几十万军队在狭窄的辽西平原上绞在一

起,打成了一锅粥,双方的建制全乱了,整整打了一夜,连双方的高级将领都亲自端着枪投入了战斗

,在那次战斗中,马贵平替师长钟山岳用身子挡住两发机枪子弹而负了重伤。建国以后,钟山岳怕耽

误了马贵平的前途,把他送进集训队,集训结束后,马贵平当了连长,后来马贵平随部队去了朝鲜,

五三年,马贵平从朝鲜回国学习,他还专程探望了老首长钟山岳,那时钟跃民还不到一岁,正在保姆

的怀里大哭大闹。马贵平学习结束后,又返回了朝鲜,后来就和钟山岳失去了联系。钟跃民记得父亲

对这个老部下很有感情,曾多次提到他,说这个马贵平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这样的人现在可不多了


  马主任抚摸着钟跃民的肩膀问:"孩子,你爸还好吗?"
  钟跃民低声说:"还在隔离审查,都一年多了。"
  马主任神色黯然道:"别说了,这不是你一家的事,我相信我的老首长,他早晚会复出的。"
  钟跃民问:"马叔叔,您怎么到陕北来了?"
  "五三年年底我在朝鲜负了伤,伤好了就转业到这里,孩子,我问你,今天的事到底是怎么发生

的?"
  "我们来县城讨饭,那两个知青讨了半天没讨到吃的,就抢了人家的腊肉。"
  马贵平惊讶地问:"你们断粮了?不对呀?县知青办发了你们每人半年的口粮,不至于现在就吃

完了?"
  钟跃民说:"我们十个人才给了八百斤粮食,省着吃也只够三个月。"
  马贵平拍案而起:"太不象话了,你们的粮食被克扣了,我要调查这件事。"
  钟跃民无所谓地说:"算了,村里的老乡也是没办法,太穷了,现在正是青黄不接,我们还是讨

饭吧,反正这一带也有这个传统。"
  "跃民呀,今天的事我来解决,也算事出有因吧,你回去不要对外人说咱们的关系,也不要再惹

事了,关于粮食问题,我会替你们想办法的,你记住了?"
  "记住了,谢谢马叔叔。"
  马主任慈爱地捶了钟跃民一拳:"你小子嘴里怎么一套一套的?你爸可没你能说,不过嘛,他象

你这个年纪,已经是副团长了,你小子现在还上房揭瓦呢,坏小子……"
  郑桐等人还在会议室里和工作人员耍贫嘴:"叔叔,我们饿了。"
  一个工作人员说:"你别叫我叔叔,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可承受不起。"
  郑桐做出真诚状:"您那是谦虚,我们自己可不能不懂事,那也太没大没小啦,我们到陕北来,

举目无亲,就象没爹没娘的孩子,谁逮住我们都想欺负一下,知青办就是我们的娘家,您就是我们的

亲叔叔,我们受了欺负,只能向亲人流泪,我们有了困难,只能向亲人倾诉,叔叔,我再叫您一声,

我们饿啦。"
  知青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饿啦。"
  那个工作人员摊开双手说:"这我可没办法,要是全县的知青都来知青办要饭吃,就是把我们吃

了也没办法。"
  郑桐启发道:"那您总该有点儿存货吧?比如抽屉里存包饼干,饭盒里还剩下半个窝头什么的,

先拿出来垫巴一下,至于正餐我们会等马主任安排。"
  "对不起,我什么也没有。"
  "叔叔,您就忍心看着我们挨饿?这不太合适吧?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救救孩子们。叔叔,我们

求您了,救救我们吧。"
  那个工作人员无奈地说:"等一会儿马主任来了再说,请大家安静一下。"
  钱志民说:"马主任正审讯钟跃民呢,怎么审讯这么长时间。"
  郭洁调侃道:"钟跃民同志恐怕正在经受严刑拷打呢。"
  郑桐不放过一切诋毁钟跃民的机会:"这孙子,弄不好就是个叛徒甫志高,没抽两鞭子就把咱们

党组织全出卖了,叔叔,您进去告诉马主任一下,对钟跃民这孙子,千万别手软,先灌他两壶辣椒水

,再给他坐个老虎凳,一下就上八块砖,就是千万别上美人计,那孙子肯定将计就计……"
  "行了、行了,你们这些北京学生的嘴儿一个赛一个好使,都老实坐一会儿行不行?"
  郑桐向里屋大喊:"钟跃民,你可要咬紧牙关,扛住呀,人民的嘱托,党的机密都在你的嘴上…

…"
  里屋办公室的门开了,钟跃民和马主任走出来,大家都安静下来,等着钟跃民说点儿什么。
  钟跃民只说了句∶"走吧,现在没事了。"
  郑桐等人大为扫兴∶"完啦?这就算完啦?我们还等着被拘留呢,这下咱到哪儿吃饭去……"
  医院的候诊走廊里坐满等候看病的军人,周晓白穿着白色护理服从内科诊室出来。她拿着挂号条

开始念名字∶"徐广利。"
  一个战士站起来:"到。"
  "你去一号诊室,下一个,袁军。"
  袁军从走廊尽头的椅子上站起来:"这儿呢。"
  周晓白笑道:"还真是你?我还以为是重名的呢,你怎么啦?"
  袁军捧着一个水缸子有气无力地回答:"头疼,浑身没劲儿,晓白,能给我点儿热水吗?"
  周晓白把袁军领进值班室,从暖瓶里倒出开水递给袁军。
  周晓白摸摸他的额头道:"袁军,你先喝水,我去把病号分一下,一会儿我带你去看病。"
  袁军虚弱地哼着:"你忙你的,我先坐会儿。"
  周晓白刚一出门,袁军立刻显得精神抖擞,他窜到门口望望,又回身把水缸子拿到水龙头下,放

了一些凉水晃了晃,又从上衣兜里掏一样东西。一只空眼药瓶。袁军飞快地将眼药瓶里灌满水,扣好

瓶帽,将眼药瓶夹到腋下,又做出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坐下。
  周晓白分完号回来要搀扶他:"袁军,你能走吗?我扶你吧?"
  "不用,还能凑合。"他弯着腰慢慢走出值班室。
  周晓白带袁军走进二号诊室,袁军虚弱地坐下垂下头,显得很痛苦。
  今天的二号诊室是内科的蒋主任坐诊,蒋主任是个资深的老军医了,也是全院最有经验的内科医

生,周晓白特意把袁军安排给蒋主任,完全是出于给熟人行方便。
  蒋主任用听诊器听听袁军的心脏,只觉得他的心跳响若擂鼓,没有任何杂音,心率也很正常,他

搞下听诊器问道∶"你哪儿不舒服?"
  "头疼,浑身没劲儿,两顿饭没吃了。"
  蒋主任吩咐道:"小周,你先给他量量体温。"
  周晓白甩甩体温表要往袁军腋下放。
  袁军连忙接过体温表放进腋下:"谢谢,我自已来,两个月没洗澡了,身上挺脏的,别再弄脏了

您的手。"
  周晓白诧异地瞪了他一眼。
  袁军站起来:"大夫,您这儿挺忙的,我到走廊里等。"蒋主任点点头。
  在医院走廊里,袁军垂着头坐在长椅上,仿佛忍受着很大的痛苦。周晓白从诊室里出来:"来,

我看看你体温。"
  袁军从腋下拿出体温表递给周晓白。周晓白对光线仔细看着体温表。突然,她惊讶地张大嘴巴,

迅速扭身盯着袁军小声地:"你在装什么鬼?体温六十多度?"
  袁军蹦了起来:"哎哟,穿帮啦,我……"
  蒋主任在诊室里喊:"小周,他的体温是多少?"
  周晓白慌乱地回答:"六……不,他体温正常,不发烧。"
  "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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